“对不起。”他向我道歉:“但是我不能说。”
他是从来不道歉的人,我知道这句对不起有多难得。
然而不够。
我每次向他要的东西,他给的总是不够。
我的鼻头发酸,我喉头梗着的那口气,在我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我的肺撕裂般痛起来,而予舟的拥抱温暖,在这样的拥抱里痛哭一场也许是个好选择,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往下走,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结局。
但我总是骗不了自己。
我推开了他。
我竭力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不给我叶修羽的联系方式,我就亲自去叶家找,我会请私人侦探去调查叶修羽的去向……”
我知道像叶家这种世家会如何看待这种行为,我也知道他们会如何对付我这种人。
我知道予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然而他总是这样从容,无论我拿什么来威胁,他多年的控制狂总是在这时候就显现出成果,我做任何事的后果都在他控制中。
“如果你是想知道你父母是谁的话,我会帮你找到他们……”
“这不关我要不要找我父母的事!”我知道我暴怒的样子有多疯狂:“你还不明白吗,纪予舟!这是我的人生!这关乎我从何而来,我到底是谁!这不是叶修羽那种肤浅幼稚的富家少爷拿来恶作剧的素材,他侵犯的是我的隐私,他在窥探我的父母,你们自诩高贵,然而哪怕是最低贱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没有教养的事!”
予舟背着光,我看不见他表情。
但我知道他能看见我有多愤怒。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院长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是我相信叶修羽并没有参与其中。”
我有一瞬间,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我如坠冰窟。
予舟看出我失常,伸出手来,然而我本能地后退几步,我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十年来,我从未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
“你知道的?”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一直知道的?这个恶作剧,他们拿我的父母来取笑……”
予舟沉默,他的脸逆着光,像极雕塑出来的神祗,然而我的神祗背叛了我。
他不用说话,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叶修羽没有参与其中。”他告诉我:“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是他一直没有参与其中,还是你在包庇他!”我几乎在撕心裂肺地怒吼:“你在书房里放着叶修羽的视频,你的朋友拿我来开玩笑,颜仲那混蛋至今把我当成一个笑话!纪予舟,你有什么资格说从十七岁开始喜欢我!”
就算他是石头做的,至少这一句话也能刺伤他。
如果我不能让他爱我,至少我能让他觉得痛。
我十九岁就听见的那个叫“执念”的词,活到二十六岁,终于明白它的意义。
然而纪予舟还是不懂。
他总是不懂。
他还是从容,还是冷静,还是看着我发疯。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连嘉辰?”
“记得又怎样?”
不过是又一个面目模糊的富家子弟,想要践踏我尊严的混蛋。
“你的院长记错了,这个恶作剧发生在你高三那年,主使者是连嘉辰,叶修羽不在其中。”纪予舟冷静地叙述着:“我发现的时候,他正准备拿着那张纸条去嘲笑你,我于是打伤了他,伤得很重,连家没有别的继承人,两家从此交恶,邢云弼之所以能进入这座城市,就是连家作为策应。”
逆着光,他的轮廓浸在黑暗中,仍然是神祗般的英俊,却残忍得让人心惊。
“你错了,小湛,连嘉辰不是我的朋友,颜仲也不是我的朋友,他们都不够资格做我的朋友。其实你从来不需要忍耐,谁冒犯了你,你讨厌谁,谁就可以成为第二个连嘉辰,我不是十八岁了,我知道如何善后。“
他叫我小湛,这称呼像极我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伸出手来,碰着我脸颊,他看我的眼神如同深潭,声音却这样蛊惑。
我说不出话来。
“你说我们自诩高贵,但是小湛,我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们不过是一些躲在家族庇佑下的废物,如果失去这个身份,他们会直接跌落到社会的底层。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才怕你,因为你时刻在提醒他们,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在等着取代他们和他们后代的地位。我和你,才是“我们”,你可以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他低下头来,吻住了我。
第二十二章 偏见
以前我听过一个说法,说二十五岁之后,时间会过得特别快,我当初听的时候不以为意,最近却发觉自己的生活也确实如此。
我虽然学画,却算是师兄弟中最世俗的一个,即使如此,有时候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成年人的世界像骑在旋转木马上,生活在推着你走,时间是手中沙,一不留意就飞泻而下,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淡季过去,店里开始忙,又得开始给瑞瑞看学校,予舟都不用出面,只是卫平去联系了一下学校而已,一下子就几十份私立学校的简章摆在桌上。
瑞瑞还不知道马上要离开我去上幼儿园,坐在我脚边地毯上玩玩偶,我一看他,他就仰起脸对着我笑,一双清澈眼睛像黑葡萄,满心信任,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我不得不挑了又挑。
忙乱之中,沐蓁那边还传来坏消息。
她打来电话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起来,端了杯咖啡在起居室给瑞瑞挑学校,刚看两家,电话就响起来。
“完了。”电话一接通我就听见那边在嚷。
“什么完了?”
“我爸发现你画的那幅画了。”沐蓁声音很是心虚:“他来我画室看我,我正仿你的画,忘了收起来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绝不是好事。
自从开店之后,我再没给沐老头看过我的画。我现在主业是开店赚钱,画得好,他看了生气,觉得我浪费天赋,画得不好了,他只会更伤心。
“画呢?”
“他拿走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想必一眼就认出来了,沐蓁不学好,我算是他关门弟子,亲手教了几年,一看就认得。
其实我也猜到沐蓁不无辜,她画室是和她男朋友一起用的,她男朋友于斯年是沐老头死对头的得意弟子,,要是两边长辈知道了都要打断腿,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画室里他的痕迹不少,一定是沐老头临时起兴去看沐蓁的画室,时间太紧,沐蓁没办法藏干净他的痕迹,所以把我的画放在显眼位置,吸引沐老头的注意力。
沐老头肯定气得不轻,收了我的画就走了。
我当年学画时就替沐蓁收拾过不少烂摊子,这丫头有多少鬼主意我很清楚。
怪不得她现在语气这样心虚。
“拿走就拿走吧,没事的。”
“那我爸要问我呢?”
“放心,他不会问你的。”
当年我为了开店跟沐老头闹翻,他都没说太狠的话,到后来跟予舟结了婚,手上戴着戒指去给他拜年,他没说一句话,临走忽然说:“林湛,你以后是要后悔的。”
他从来不问我。
他什么都知道。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刚挂掉沐蓁电话,家里又来了不速之客——颜仲。
其实跳出我自己立场,再看颜仲这帮人,我几乎要被感动了,予舟是从还在学校的时候开始,就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脾气也坏,压根没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对予舟却是忠心耿耿,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全部尽心尽力地过来献宝,常常还被嫌弃。我以前不理解这是什么相处模式,后来看了几集关于狼群的纪录片,才稍微理解一点。
这次又是一样,颜仲又带了什么东西,披星戴月匆匆赶了过来,外面下毛毛雨,他外套上都落了雨丝,刚进门,撞见我,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
“先生呢?”他问佣人:“公司那边不是说已经下班了吗?”
佣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抱着手站在客厅门口,十分恶趣味地不说话,也不走。
颜仲瞪着我。
我知道对于颜仲来说,这每一秒钟有多难熬。
他其实长得不错,毕竟家里几代娶进来的都是美人,但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我以前只觉得他讨厌,现在看他死犟着不问我,又觉得好笑之余,有点可怜。
他手里提着的黑色旅行包,里面的东西似乎颇为重要,他拎着包站在客厅门口,和我对峙着,拎着包的手上都露出青筋来。
最终他选择放弃“原则。”
“予舟去哪了?”他气冲冲问我。
“请问。”
“什么?”他瞪着我。
“请问予舟去哪了,你应该这样问我。”我淡淡地纠正他:“嘉远当年的礼仪课你没有上吗?”
这“侮辱”彻底超过颜仲的承受极限,他提着包冲过客厅,上楼去了予舟书房,那地方他也进不去,大概是放在门口,交代了佣人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