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张地盯着他脸色,怕他太激动,吓出个好歹。
“手套。”他忽然说道。
沐蓁连忙递上手套。
沐老头拿着放大镜,把这幅画一寸寸研究,最后的印章尤其看得仔细,我连忙趁机问:“师父,我最近在仿这幅画,印章老是弄不像。”
“展子廉是魏碑体书风,你只学了个瘦金,怎么弄得像?”沐老头脸上一点笑容没有,瞥了我一眼:“你现在想起画画了?”
“现在生活稳定下来了,时间也充裕,这两年准备好好画点东西了。”我装出十分老实的样子回答道。
沐老头哼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继续看画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大概是看累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沐蓁十分狗腿地在给我捶肩膀,端茶递水。
“算你请的好救兵,这声师兄没白叫。”他说沐蓁:“改天再收拾你。”
他一直没问这画是从哪来的,大概默认是纪予舟弄来的,沐老头常帮人看画,估计也听说过纪家的名头。
我知道沐老头心情好不止因为这幅画,还因为我。
在他看来,我是浪子回头,不仅重新开始画画,而且还担起了作为师兄的责任,这才是他的亲传弟子应该做的事。
一切都弄好之后,我去找邢云弼玩,
这幅画帮了我大忙,我暂时还想不到怎么答谢他,关键是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这就有点难了。
好在最近予舟也忙,瑞瑞要进幼儿园,我在渐渐减少相处时间,所以闲暇时间大把, 练字练得眼花,出去找邢云弼喝茶。
他每次找的地方都挺特别,这次也是在几十层高楼上,坐在落地窗前喝英国茶。
我一见面就扔给他个盒子。
“这是什么?”他拆开来看,笑了:“印章?你刻的?”
“边角料做的。”我怕他以为是礼物:“给你玩玩。”
沐老头做印章喜欢用封门青,其实是为了省钱,我偏爱田黄,也用j-i血石,但是品相好的太贵,买不起。
邢云弼大概不懂我给他刻的字是什么含义,但还是很收得很开心。
我懒洋洋在位置里坐了下来,这椅子宽大,我最近练字练得人都快散架了。
“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天天到处玩?”
邢云弼看出我的不爽。
“别着急,我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他对我笑:“明天飞美国,要在湾区待半个月。”
“好的,来干一杯,给你送别。”
他真的端起茶杯,和我碰一碰杯,我也被逗笑了。
“林湛,你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高级会所?”我看着他眼睛:“你们一人得养多少个会所啊。”
邢云弼笑着不说话。
他看了看表,在桌上放了小费。
“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这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在负二层,我车停在外面,邢云弼换了新车,很漂亮的跑车,但是我并没有看他的车。
我在看停在他旁边那辆。
那是一辆更漂亮的跑车,据说S城仅此一辆,予舟买回来之后,我就没见他开过。
昨晚他回来时我在画画,凌晨三点睡觉,起来时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开的是这辆车。
跑车不适合带人。
我猜他连卫平都没带。
地下停车场的灯有点亮得过分了。
我看着邢云弼。
他仍然是谦谦君子的样子,看起来优雅而无辜。
其实早在那次探病时我就该猜到,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几百年去一次高级会所,刚好就撞见纪予舟跟人幽会?
“你想要说什么?邢云弼。”我看着他眼睛。
“这座城市太小了。”
“什么?”
邢云弼的眼睛隔着镜片,是漂亮的丹凤眼,让人无法怀疑他动机。
“S城太小了。”邢云弼告诉我:“我在这种地方遇见纪予舟跟人约会,已经超过七次了,从统计学角度讲,这已经不可能是误会。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该用什么方法告诉你。”
我见过那种在真相面前还苦苦否认的人,我知道那看起来有多狼狈,狼狈且可悲。
我不想做这种人。尤其是当着邢云弼的面。
“你想要什么?邢云弼。”
我不太相信我有这样好的运气,倒霉了二十六年,忽然天降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给我。
邢云弼笑了。
“最近商界有个传言,我猜你还没有听过。如果你非得让我想要点什么话,那么我想要你告诉我这个传言的真假。”他看着我眼睛问道:“林湛,纪予舟真的会跟叶家联姻吗?”
第二十七章 冰山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纪予舟。
电话没有经过卫平,是他直接接起来的。
“予舟,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他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应酬吗?”我问他。
“是,应酬。”他说。
我挂了电话,把车停在路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这地方靠近学校,路边种了很多树,看不出品种,落了很多杨树一样的花穗。
其实人伤心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没法想的,我坐了一下午,连前窗上落了多少花穗都没数清楚。
到家时瑞瑞正在闹脾气。
都说成年人坚强,其实只是要担负的责任太多,没有时间去伤心,看起来就显得坚强了。
瑞瑞的脾气倒是像我,在不熟的人面前像个刺猬,到了信任的人面前就软得一塌糊涂。我去的时候他正气鼓鼓地抱着手坐在一个小墩子上,不理家庭教师。一看到我,眼泪先下来了,哭着叫爸爸。
我只能把他抱起来哄,等他情绪平复了,问他:“爸爸不过是出去见个朋友,瑞瑞为什么就生气了?”
瑞瑞脸上还挂着眼泪,已经知道心虚了,跟我告状:“老师坏。”
“哦,老师怎么坏了?”
“老师说瑞瑞要去上学,以后就一整天不能见到爸爸了。”
瑞瑞的家庭教师是个年轻女孩子,是卫平特地从个私立学校请来给瑞瑞做学前教育的,其实她很喜欢瑞瑞,只是瑞瑞一直对她有点排斥。
因为缺乏安全感的缘故,瑞瑞远比同龄的小孩要敏锐得多。
“老师喜欢卫叔叔。”上次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个老师的时候,他这样告诉我。后来我仔细观察,发现这个老师似乎真的对卫平有好感。
其实谁不想像沐蓁一样,顶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没心没肺地招摇过市。
不过是这世界逼着我们聪明起来罢了。
-
予舟深夜才回家。
我今天没画画,哄睡了瑞瑞,坐在起居室喝酒。
我光用听的就知道他到家了。
停车,进门,扔外套,一边解领带一边往卧室走,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脸上表情,一定是冷漠中带着不耐烦的,我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越来越不爱笑了,现在想想,他大概只是不爱对我笑了吧。
他在起居室看见了我。
“怎么不开灯?”他不像我有点夜盲,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开了灯,顿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他穿着衬衫,已经解了领带,我知道我现在不能靠近他,因为我一定会猜他身上的气味是不是在外面洗过澡。
他把我的酒瓶拿起来看:“你喝了多少?”
“我今天看见你的车了。”我告诉他:“我在云端喝茶,在地下停车场看见你的车了。”
“你在云端和谁喝茶?”他目光坦荡。
真是好演技。
都到了这地步,为什么还要装成在乎我?
或者只是占有欲作祟,像小孩子玩玩具,不许别人碰,自己却可以玩一整筐。
“为什么呢?”我看着他眼睛问他:“那么喜欢的话,娶进家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拿我来当幌子呢,予舟……”
“你喝醉了。”他十分平静。
我想推开他,整个人却摇晃着站不稳,他的衬衫材质冰冷光滑,我什么都抓不住。
他握住了我手腕。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他轻而易举制住,压制在墙上,他比我高,逆着光把我困在墙边,墨黑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身体修长而结实,衬衫下的躯体温热,我忽然也觉得疲倦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心里想的不是别的,竟然全是那晚在客厅里,也是这样的灯光下,我绞尽脑汁,想要跟他说一点好情话。我想告诉他,我想参与他的人生,成为他的家人,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事情,我甚至想替他分担一点什么。
我甚至还跟他谈什么婚姻的意义。
真是可怜。
他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开始出轨了吧?他听着我说那番话,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小的时候,很想有个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我用了很多年,才渐渐完善自己心里关于家的定义。那时候我想,以后我一定要找到一个人,跟她共度余生。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上,我们会是最亲密的人,我们可以完全坦诚地对待彼此,甚至连灵魂深处的y-in暗秘密都可以摊开来,而不用担心被嘲笑,被背叛。我们互为战友,一起对抗所有的外界,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我们会共同构建一个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回到这个家里,就觉得无比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