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子开口求情,周棠还算听话,挥手把他们放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只是心里那个怒火啊,烧得他脸上都发红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好了好了,别气了。这宅子打扫打扫还是能住的。这几日我找人好好修葺一下,保证给你一个漂亮气派的王府可好?”洛平知道他委屈,放柔了声音哄道。
“小夫子!他们欺人太甚!”
“是,我知道,可我们现在只能忍。”洛平摸摸他的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会为今日的怠慢和轻视付出代价的。”
仆从和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知道,这种主子大发脾气的情况,只有这个叫洛平的男人摆得平,其他任何人c-h-a嘴都是找打。
洛平好不容易安抚好周棠,正要往里走,居然又从门里出来一个人。
周棠气不打一处来,推了那人一把:“还有完没完了?你把本王的府邸当茅厕么!磨磨蹭蹭的!快滚!滚!”
那人个子很矮,看着还是个小少年,身板又瘦弱,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周棠还要赶他,被洛平喝止住了:“小棠,不要闹了!你没见他腿脚不好么!”
周棠愣了愣,看那少年艰难地爬起来,拖着一条腿一步步往前走着,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没有再为难他。
可他觉得洛平为这么个人教训他,语气也太重了,绷着脸就有点不高兴。
甩袖进了宅子,他命令仆人们赶紧把府邸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趁他坐在庭院的树下生闷气的档口,洛平重新给仆人们下达了任务:“今晚就把几个房间收拾出来能住人就行了。”
“可是王爷说……”
“没关系,他要问起来我会解释的。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吧,王爷心情不好,不要在他面前晃。”
“是,知道了。”有他作担保,仆从们放心多了。
当晚收拾出了一间主卧两间厢房,还有几个大通铺,芸香去买了些吃的喝的,一行人就这样凑合着住了。
晚上就寝时,周棠还有些闹别扭,难得没要跟洛平睡一间房,自己回房间蒙头就睡。
洛平知道他只是一时憋屈,想开了就好了,摇了摇头也就睡觉去了。
——小夫子,你已答应为我写即位诏书了,为何还不过来?
——小夫子,你来我身边好不好?过来吧,那里都是火,你的衣角要烧着了。
——洛慕权!算我当初看错了你!
——佞臣啊!
——当时年少不知愁,恰逢君,似彤云出岫。未曾想,如今恨怒权作酒,烈焰焚天,烧不尽我亡国仇!
梦境里的火焰从衣角烧上来,一层层的,带着浓烈的焦臭味,热气蒸腾,把他眼里的愧疚和悔恨都蒸干了。
好热……
洛平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睁眼一看,尤以为自己在梦中。
四围火光大盛,烧得木质房屋劈啪作响。
洛平一下子翻身坐起,被熏得猛呛了几口。他猫着腰赤着脚跑了出去,大喊道:“都醒醒!着火了!快救火!救火!小棠!小棠!”
不管不顾地往周棠所在的房间跑去,他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幸好,刚跑到那间房门口,就撞上了罩着棉被从里面出来的周棠。
“我在这里!”周棠猛地扎进洛平怀里,“小夫子,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洛平心中稍安。
“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没有,我也没事。”
不知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大家起先都忙着救火,可眼看正殿几间房子实在保不住了,为了安全着想,也就放弃了。
周棠知道扑灭无望,丢下水桶要往外跑时,突然发现一直在身边的洛平不见了。
他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脑子里轰隆一声,变得一片空白,被芸香拽着跑了出去。
“小夫子呢!他人呢!”他逮人就问。
周围一片杂乱,没人知道洛平在哪儿。
周棠急得发疯,甩开侍卫就要再冲进去找人,此时终于看到洛平从里面跑了出来。
洛平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他的中衣衣角上着了火也顾不得扑灭,好些头发被烧得蜷曲起来,脸上也被熏得乌黑,好像还带着血迹。
“小夫子你去哪里了!”
“我去救人。”洛平喘着粗气,放下怀抱中的东西说,“这孩子大概实在没地方去,又回来偷偷睡在偏殿的屋檐下,他腿脚不好,又被火势困住了,根本跑不动,我就……”
周棠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之前那个被他推了一把的小瘸子。转眼再看到小夫子一身狼狈,面颊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当下就火了:“就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
洛平皱眉:“无关紧要?这是人命啊,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不是答应过吗!你是我一个人的小夫子!对其他人那么好做什么!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就为了这个瘸子,你就不管我了吗!”
“小棠你不要无理取闹!这孩子是无辜的,是人都有怜悯之心,难道不该救他吗!”
周棠气得口不择言,脸上浮起一个冷笑:“怜悯之心?你也有怜悯之心吗!装什么大善人啊,在大理寺的时候,死在你手底下的冤魂还少了吗?”
洛平的脸色倏然变白,嘴唇微微颤抖着,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然而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扇下去。
他慢慢放下了手臂,转过头对众人说了句“我去找大夫”,便拉起地上受了惊吓的孩子,走出了巷口。
“小夫子,我……”
话刚出口周棠就后悔了,此刻他的脸色也是煞白,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知道的,小夫子在大理寺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大多数案件他都是秉公办理的,所以虽然有人说他无情,但风评一直很好。就算真的有冤案,罪魁祸首也不是他。
他只是……看到小夫子对别人好就害怕。他害怕自己最珍贵的宝物要被人抢走了。
他想让小夫子只关心自己一个人,这样强烈的嫉妒,烧掉了他的理智。
望着洛平隐没拐角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痛,随即追了上去,可是又不敢搭话,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而洛平就像不知道他跟在身后一样,扶着那孩子径直走向了一间药铺。
周棠抿了抿唇。
是的,小夫子生气了。但这不要紧,他总能让他消气的,他不会让他失望,不会让他伤心,他要把小夫子抢回来!
第二十四章 纵火犯
洛平听见身后走走停停的脚步声,觉得胸口发闷,好像那一步步都踏在他心上一样。
周棠的这句无心之言,把他记忆里最难堪的部分翻了出来。
确实,他的怜悯之心早就被狗吃了。当年在他面前死去的人数不胜数,那都是与他有过交情的人,有的甚至是他的恩师旧部,可他却只能见死不救,连一点努力都没做过。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葬身于秣城的火海。
他们殉了国,而他殉了良知。
洛平并不是在气周棠的口无遮拦,他气的是,原来自己这一世竭尽全力地试图矫正错误,到头来最先看不起他的,竟然是自己一手教导的学生。
手掌拍上药铺紧闭的木门,洛平高声喊道:“大夫,大夫开开门!有几个伤患要请您看一下,大夫!”
隔了好一会儿,木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须发斑白的老大夫,一边披衣一边抱怨着:“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啊。”
洛平连忙道歉:“对不住了大夫,劳驾您先给这孩子包扎一下胳膊上的伤口,他流了很多血。然后再跟我跑一趟越王府,那边还有几个人被火灼伤了。”
“越王府?灼伤?”老大夫看他们破衣烂衫的样子,很是吃惊,“那宅子不是空了好多年了吗?什么时候住人了?还有你们是谁?怎么搞成这样?”
洛平正要解释,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本王是当朝七皇子,皇上亲封的越王,今日刚到此处,不想宅邸无故起火,现下情况紧急,请大夫赶紧施救吧。”
他说得谦恭却威严,虽是一身狼狈,但那样傲然而立,与生俱来的贵气完全把那老大夫震慑住了,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大夫颤巍巍地说:“Cao、Cao民拜见王爷。”
周棠扶起他:“不必多礼了,救人要紧。”
“是。”老大夫不敢耽搁,让那个小少年坐下来,仔细查看起他的伤势。
小少年的胳膊上有道很长的伤口,还有焦黑的烧伤,看样子是被燃烧的木茬划伤的。大夫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一声也不吭,事实上从头到尾他都一声没吭过,只用一双隐在乌黑脸庞上的大眼睛瞅着洛平。
周棠狠狠瞪了他一眼,站到他与洛平之间隔开他的视线,心中愤愤:哼,臭瘸子还是个哑巴!然而面对洛平他又是另一副模样,扁着嘴委委屈屈的样子,嗫嚅道:“小夫子,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好不好?有没有哪里受伤?额头好像流血了,痛吗?”
老大夫正在挑木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说这王爷变脸变得真快,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架势,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看来那个和和气气的年轻人来头也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