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度从未见过对方如此认真而又执拗的表情，却又不堪一击，仿佛下一刻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利刃，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不过是几年前一个还没出道的孩子，比赛的时候觉得他有资质，”庄度搂紧了他的腰，“……就算现在他在这里，也未必做得比你好。”
在他不甚清楚的遥远记忆里，那个男孩的眼神和此刻的肖禾重叠，都是一样的脆弱而又固执，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断了他的羽翼。
他只一句欣赏，便满眼欢喜，让庄度生出了栽培他、圈养他的念头。
不过对方没有领情，他也没有为难。
……若是领了呢。
倒没有这般搁置在心头的滋味了。
“……你是当年那个比赛的投资商？”
庄度点了点头，含着他的唇，“都见了家长，你不必拿自己和别人比较……没有人会比你更合我的心意。”
肖禾脸上的血色却流失得干干净净，他的手甚至有些发凉，握在对方手里出了汗：“如果当年你亲自看上的那个人，他因为你的欣赏回过头来找你，你还会有当初的念头吗？”
“不会，”金主把他圈在怀里，缱绻缠绵地吻着他的肩，“我有你。”
明明是微热天气，肖禾却觉得自己有些发冷，身上起了一层j-i皮疙瘩。
空气闷得厉害，是要下暴雨了罢。
“……可他因为你的‘欣赏’努力了七年，他以为你欣赏他的才华……”
不过也是看中了他的皮囊而已。
而他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显得那样荒谬可笑。
晚了七年，他还是把自己送到了当初憎恶的人的床上，这样主动、讨好，费尽周章地编织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童话，然后义无反顾地一头撞了进去。
炽燃的热情和喜欢一下子苍白熄灭，他为自己建筑的信仰轰然倒塌，徒余满地的笑话。
庄度拧紧了眉，“不要说别人，我只有你，小禾。”
“不是别人……”他凄然一笑，“那是我七年以来最可悲的梦。”
暴雨倾盆而下，狠狠地砸在玻璃上、地面上，混着灰尘泥土，流出一道道浊迹。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酝酿了许久，暴雨终于……还是来了啊。
第45章 鼎沸（九）
这件事让温陵面对肖禾的时候总是有些愧疚，本来以为庄先生是良人，是小苗的意中人，谁知往事的真相如此让人难堪。
事情似乎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肖禾搬回自己家里，连提也不许提起庄度的名字，过往的甜蜜成了戳不得的痛处，对方送他的东西，对方喜欢的东西，所有对方赋予的痕迹被强行抹得一干二净。
……唯独心上的豁口，结痂以后会成为一块丑陋的伤疤，怎么也消不掉。
温陵唏嘘了一阵，又觉得惋惜，毕竟庄先生现在喜欢小苗，是准备要好好过下去的。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喜欢的人和自己想象出来的人设不一样，大概也会是这种心情吧。”
“庄先生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温陵叹了一口气，“两次他都看上同一个人……是小苗在自己画的圈里走不出去。”
喻宁不置可否，“假如有一天，你的粉丝发现其实你不符合他们所想象出来的‘完美偶像’人设，也会软弱、发怒、有缺点、无理取闹……”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个样子啊，”温陵听了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无理取闹了。”
“就是打个比方，”喻宁笑了笑，“你不要上纲上线。”
温陵扁了扁嘴不说话，对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只要当初吸引他的地方还在，脱饭也只是一时的事情而已。”
庄先生的心，想必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去处，他偌大的身家并非靠大度与慷慨得来，商人手上如何能全身而退。倒是肖禾能心甘情愿跟他那么久，单单只为感念当初的伯乐之情，喻宁不相信。
温陵回想起小苗谈及金主的时候，也多是舒不舒服那样的话题，喻宁见他莫名脸红起来，心里觉得奇怪：“你怎么忽然害羞了。”
顶级流量抬了抬头，用极其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你是因为什么饭上我的？”
影帝收回了同他交握的手，“……我是颜饭。”
第一眼看过去便被抓住了心，怪他实在太过肤浅。
大明星听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拉着喻宁的手，像是要回应他的话，“唉……那是不是只要长成这个样子你就一直喜欢啊。”
喻宁抿了抿唇，“我并不喜欢林闻。”
他这么一提温陵才记起这件事来，想到自己当初迷恋影帝外表的时候，可是对宁遇也有那么点点爱屋及乌的。明天电影就要上映了，另一个时空的故事会在这个世界里，以屏幕为载体叙述岁月里的成长与爱情，多么奇妙。
“可我是你的影迷……喜欢你演的所有角色。”
影帝一时竟无甚好话以对，如今得知了那么一件诡秘的事情，怎么还能只把角色当成角色，忍不住拈酸沾醋，“那你是比较喜欢哪一个？要不要也到那个世界里去见见他？”
温陵双手捧着他的脸，笑靥如花：“不要……他们又不喜欢我。”
·
没有了金主的顾忌，肖禾反而更洒脱了一些，原先做什么事情都要想着庄度喜不喜欢，现在也不用早早结束工作回家，夜生活除了床还可以在别的地方过。
他手上正有一部电视剧，是金主费了一点心思送他的礼物，当时肖禾看中了这个剧本，第二天陈捷便通知他去试镜，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庄先生做了些什么。
现在他们分手了，但他还是想完成这个作品，说到底——肖禾也是个一线艺人，如何能让自己沦落到没人包养便落魄的地步。
……要是当年跟了庄度，一定没了金主活不下去吧。
进组的时候导演大约以为他还和庄度不清不楚，加上流量本身自带粉丝护盾，说话都很客气。肖禾不敢拿大，脸上虽是冷淡的颜色，语气却很诚恳：“进了剧组我就是一个普通演员，而且还是拖后腿的……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导演握着他的手，“多亏了庄先生的资金注入，不然怕是又要再拖几年了。”
肖禾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这个情人已经卸任的事情。
剧组里的人很好相与，从资历来说大约所有人都在他之上，好几位都是圈里的前辈，肖禾是看着他们的戏长大的。他一一认识过一遍，除了一个迟到的男二号，基本都记住了名字。
男二号据说是个新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庄度的车出现在片场时，肖禾明白对方的底气是谁给的了。
下来的人是那天肖禾撞见的小男孩，那时金主还不许他多疑，如今……如今已经一刀两断毫无干系，不要继续作践自己，他在心里给自己敲了敲钟。庄先生的恩赏一向都不吝啬，只是非要塞到他这里来碍眼，肖禾便觉得不自在。
小男孩也是心高气盛的年纪，想来也是认出了肖禾，走过来时皮笑r_ou_不笑，倒像是在炫耀什么一样。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
要他羡慕什么呢，被人宠爱的滋味，还是依靠他人轻而易举得到的地位？真是太年轻了……像极了七年前的自己，无知无畏，以为自己值得别人青眼，殊不知连值得都要付出代价。
“您多照顾照顾裴华，”金主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爱怜，“这孩子没演过戏。”
导演的眼神里全是惊讶，余光落在了肖禾身上，“这是自然。”
说罢转身，庄度客气地朝他伸出了手，语气疏离而不失礼，“肖先生，期待你的新作品。”
“……承蒙关照，也愿庄先生事业顺心，情场得意。”
肖禾用上了这辈子最好的演技，极力让自己的神色不起半分波澜，即使知道难堪不已，也硬着头皮不让自己逃避。
他不能将自己困在虚无里。
“……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你若是不要，我给了别人可别后悔。”
“……小禾，我再说一次，不要任x_ing。”
春风得意，与他无关。
·
金主对听话的情人总是愿意花心思的，裴华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庄先生其实一点也不凶，那时候不过是吓唬我罢了。”
肖禾正在试戏，分了心脑门被道具砸出了个包，旁边的助理一声哀嚎：“我们靠脸吃饭的，哥哥！”
“没事……”
肿起来的包用刘海可以遮住，肖禾自己看了看，觉得是有点丑。他拍了张自拍发微博，只配了“傻子”两个字，不一会儿成片评论都在关心他的伤势，让他心里得到了许多安慰。
“肖禾He：爱你们[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