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作者:玖拾陆(三)【完结】(79)
穆连潇撩开帘窗,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便让马车往云栖那儿靠过去。
云栖在车外问了安,他身边的轿子里钻出来一人,正是挺着大肚子的锦灵。
“她晓得夫人今日启程,说什么都要来送一送,怎么都劝不住。”云栖苦恼着道。
杜云萝戴上帷帽跳下车去。
锦灵握着杜云萝的手,眼眶倏然就红了:“夫人……”
她舍不得杜云萝。
虽是已经嫁人,不在主子身边伺候了,可一想到杜云萝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锦灵就觉得心慌慌的。
锦灵低头看自己隆得高高的肚子。
府中规矩严,云栖在穆连潇跟前当差,她就没有再进内院的道理了。
可离京之后,杜云萝独门独户过日子,就没有那么讲究,锦灵完全可以做个媳妇子去伺候的。
偏偏她大着肚子,根本不可能远行。
杜云萝笑盈盈道:“还有两三个月就生了吧?
昨日三姐姐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你呢,就别想那么多,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养好身子,先平平顺顺把孩子生下来。
云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找古福来家的说去,叫她替你出头。”
云栖在一旁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瞧夫人说的,儿子和女儿都是一样好的,奴才不挑的不挑的。
您放心,奴才绝不会欺负锦灵的,不然,都不用古家妈妈动手,奴才的丈母娘和小舅子先抽奴才了。”
这一言一语的,把锦灵给逗笑了,眼中还有泪,嘴角却扬了起来。
杜云萝看着放心不少,柔声与锦灵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想我回来,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婆母伯娘……还有那么多人,催着我回来哩。”
锦灵笑出了声:“奴婢等着夫人回来,您放心,您交代奴婢的事体,奴婢都记在心里。”
杜云萝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就是喜欢锦灵的通透。
与锦灵告别之后,马车缓缓驶出了京城。
一月末端,天气依旧寒冷。
马车里还算暖和,可官道旁还有未消融的积雪,因此行得并不快。
穆连潇没有刻意赶路,夜里多是宿于驿馆客栈,杜云萝才没有像之前赶路去桐城时那般劳累。
只是,去宣城的路比去桐城远多了。
如此行了半个月,杜云萝也有些吃不消,好在沿途景致与她从前所见的风景截然不同,她时不时看一会儿,这旅途才不算无趣。
春寒料峭,突然就飘起了雪花。
穆连潇和杜云萝被大雪堵在驿馆里,歇了三日,杜云萝总算缓过来一口气。
这一日天一亮,杜云萝便睁开了眼睛。
身边空空的,穆连潇已经起来练功了。
杜云萝唤了锦蕊来梳洗更衣,道:“外头还下雪吗?”
“比前两日小一些了。”锦蕊手脚麻利,一面梳头,一面答道。
杜云萝披了雪褂子,抱着手炉,走出了屋子。
驿馆里没有旁的客人,只他们一家住着,这两日生活也算方便。
穆连潇在院子里练拳,明明是下雪天,他依旧练出了一身汗。
杜云萝瞪大眼睛看他,穆连潇练功时的飒爽英姿,她怎么看都看不厌。
穆连潇注意到了杜云萝,他顿了顿,朝站在庑廊下活动筋骨的九溪招了招手。
等九溪乐颠颠地跑过来,穆连潇轻声吩咐了他两句,九溪便小跑着去了。
杜云萝好奇看着。
没一会儿,九溪就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把长枪,竖起来时,比他的身量还高出许多。
他把长枪抛给了穆连潇。
穆连潇扬手接住了。
杜云萝眼前一亮。
韶熙园的院子不算小,但舞枪时还是施展不开,穆连潇曾应过杜云萝,往后去校场练枪法时定带上她,可惜这一年都没有机会。
驿馆院子宽敞,没有那么多花卉盆景,也没有做事的丫鬟婆子,穆连潇便要舞枪了。
杜云萝莞尔,他是真的记得的呀。
她知道穆连潇不会忘,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杜云萝欢喜极了。
细长的银枪比身材高大的穆连潇还要高出一个头,他握着长枪挥了两下,枪身一挑。
穆连潇的马步结实,每一个动作都极有力度,虎虎生风。
一开始,杜云萝的眼睛还能跟上,等穆连潇越舞越快,她就完全目不暇接了,只觉得那枪身的银光在她眼前闪亮。
浮光掠影一般的枪法似白蛇吐信,又似蛟龙出水。
那长枪上下翻飞,若舞梨花,随着穆连潇的动作,周身飘舞的雪花全叫他扫开,天地之间仿若生成了一个结界。
杜云萝看不懂好坏,却叫那枪法完全吸引住了,一眨不眨看着,就怕错过。
穆连潇练得很认真,上阵杀敌,赤手空拳的时候极少,多是手握兵器的,而他就偏爱长枪。
他的枪法是老侯爷在世时手把手教的。
当时他年纪还小,舞不动长枪,老侯爷从柴房里寻了根木棍给他。
随着个头增高,手中的木棍也越来越长,等到穆连潇能舞动真枪的时候,老侯爷已经不在了。
这柄枪是穆元策用过的,战死时还握在手中,被亲兵搬了回来,现在就陪着穆连潇。
以后,也一定会和穆家的枪法一块,传给他的儿子。
穆连潇一套舞完,匀了匀气,见杜云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走上前去,笑着问她:“好看吗?”
杜云萝的眸子如宝石般明亮:“好看。”
穆连潇笑意更浓,弯腰贴近她,在杜云萝的耳畔低声道:“是枪法好看,还是舞枪的人好看?”
呼吸呵在耳垂上,如低喃细语,杜云萝耳根子发烫,仿若被火灼了一般。
她轻哼一声:“好看,你最好看。”
杜云萝说完,转身就躲回屋里去了,留下穆连潇一人,抱着银枪,笑容灿然,连这寒冷的冬日都染了暖意。
第365章 东珠(月票460+)
杜云萝进了屋里。
驿馆的房间不比家中周全,但较之风餐露宿,已经是奢侈多了。
梳妆台上摆着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里头装的都是杜云萝常用的首饰头面。
她轻轻打开,从最底下一层取出了一根白玉簪,捏在指尖来回看。
穆连潇从外头进来。
听见脚步声,杜云萝慌忙把白玉簪又收了回去。
穆连潇眼睛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杜云萝小心翼翼的,他便没有拆穿,进了净室梳洗。
杜云萝暗暗松了一口气。
后日是二月十六,是他们大婚的日子。
杜云萝一直记着,怕路途中没有机会准备,离京前便已备好了礼物。
这簪子是要在正日子时给穆连潇的,可不能提前叫他发现了。
穆连潇梳洗之后换了身常服,便吩咐锦蕊摆饭了。
驿站里的吃食的口味与京中不同,杜云萝起先有些用不惯,经过这两三日,慢慢的倒也品出些滋味来。
“今日启程吗?”杜云萝抬眸问道。
穆连潇笑着道:“别看这会儿雪小了,看这天色,下午又要下大雪的。
我们在驿馆里还好些,这会儿官道上,怕是积了一层雪了。
再等两日吧。”
杜云萝颔首,既然不急着出发,她便慢条斯理地用了早饭。
白日里空闲,夫妻两人下棋说话打发时间,若穆连潇看书,杜云萝便做女红。
两人处得自在愉快,杜云萝不时都想,这日子比在侯府之中还逍遥多了。
别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两人却是偷了好几日。
待到了二月十六日,雪总算是停了,露出了些许阳光。
化雪时最冷,杜云萝躲在屋里不肯出去。
穆连潇从外头进来,身上还有寒意,伸手想去牵她,吓得杜云萝摇着头跑开了。
杜云萝躲到了内室里,从帘子间探出一对水汪汪的杏眸,像只怯怯的兔子。
穆连潇叫她逗乐了,三步并两步往里走。
杜云萝转身又躲。
屋里总共就这么点地方,杜云萝身手又不及穆连潇,很快就被他堵在了角落里。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道:“我怕冷。”
穆连潇的眼底满满都是笑意,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抱一会儿就不冷了。”
杜云萝睨他,穆连潇的衣摆袖口分明有些s-hi润,一看就是沾到雪水了,怎么可能不冷。
她眸子一转,瞥见桌上妆奁,道:“我拿样东西。”
穆连潇顺着杜云萝的目光看去,猜她是要取前日慌慌张张收起来的东西,便笑着放了她过去。
杜云萝从最底下取出了那根白玉簪,献宝似的捧给了穆连潇。
那日只看到个大致轮廓,穆连潇这回才看清那簪子模样。
温润的羊脂白玉,色泽通透,与他腰间的玉佩相似。
簪子打磨精细,没有雕琢装饰,简单干净。
“给我的?”穆连潇接了过来。
杜云萝颔首,甜甜笑着。
穆连潇坐到了梳妆台前,朝杜云萝招了招手。
杜云萝会意,走到他身后,缓缓把穆连潇发髻上的簪子拔了出来,又把白玉簪戴了上去。
穆连潇从镜中窥她,见她这般仔细,不由心中一暖。
他握住了杜云萝的手,轻轻将她带到了他腿上坐下。
杜云萝嗔了他一眼,刚要喊冷,被握住的手上凉凉的,有什么顺着她的手滑到了手腕上。
她低头去看,是一串东珠。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一紧,呼吸几乎停滞。
从前,他也送过她一串东珠。
穆连潇亲手替她戴上,捧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半晌说出一句“不及你的手好看”。
重活一次,一模一样的珠子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叫杜云萝整个心都颤了起来。
穆连潇扣着她的五指,白玉皓腕,柔嫩细腻,即便是温润的东珠都难掩其风华。
他低头,薄唇在她手腕上细细摩挲,说了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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