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老国公病得不行了,镇国公就再三上书要请辞,好回家照顾父亲。
老国公病了两年多,镇国公这两年陆陆续续上了十几道请辞的奏折了。
结果,老国公虽病歪歪的,到底还活着。镇国公虽一直让权,西北却还离不开他。
“镇国公若真退了下来,怕是不好……”边嘉玉在私底下忧心忡忡地对柳佳慧说。
除了镇国公以外,柳家人里头,官位最高的是柳佳慧的父亲,他是国子监祭酒。但是,对于柳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一个国子监祭酒能顶什么事呢?一旦镇国公上交兵权,柳家立刻能被昔日那些不对付的人排挤出一流、二流世家的圈子。等柳家再爬起来就不知道要多少年后了。所以,镇国公要退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退。他必须等到整个柳家就算失去了兵权也能稳稳当当地立着时再选择退下来。
“你莫要担心,祖父心里有数的。”柳佳慧说。他们柳家和皇上之间,就看谁能算计得过谁了。
当今圣上肯定不是一位昏君,柳家也不全是纯白无辜,不过是各有各的立场而已。
边嘉玉听柳佳慧这么说,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他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开了,道:“老国公当年有用兵如神之说,我小时候最爱听说书人讲他的故事呢!只是后来说书人忽然就说得少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佳慧忽然心头一跳。
有一阵子,说书人确实喜欢说老国公的故事,因为老国公曾把蛮人打得屁滚尿流,场场战役都堪称经典。那会儿,老国公不仅在西北很有威望,甚至在京城里都很受人追捧。只是,忽然有一天,说书人就不太说老国公的故事了……柳佳慧心想,怕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人瞧着柳家觉得碍眼了吧?
柳佳慧微微叹了一口气。权势二字背后掩藏着多少白骨。
第52章
镇国公回京述职时,也许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但高飞向苏氏提出了要离开。
自从两年前高飞到了沈家以后,他就和沈家人相处得相当好。他是沈怡雇佣的护卫,主要职责是看门护院,守护沈家人的安全。但他这个人极为能干,总会在做好本职工作后又主动找其他的活干。沈家院子里要搭厨房,他一人就能把泥水匠的活全包了;沈家的屋子漏雨了,他就能上房换瓦;妮儿和盼归两个孩子要开始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了,他就能做出木头拼的小车子,让孩子们可以推着走……
高飞和阿墨他们不一样。阿墨一家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是沈家的下人。虽说沈家人不会故意磋磨下人,但下人和主子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他们还处在这个时代,他们之间就有距离感。但高飞只是沈怡雇佣的护院,他们签了合约,高飞本身还是自由的。苏氏就把高飞看作是一位供奉。
相处的时间长了,苏氏见高飞真是个实在人,渐渐也就不把他当外人了。
知道高飞饭量大,每日消耗的食物并不在少数,但既然沈家不缺这点钱,苏氏就从来没有让他饿到过。四季的衣服,年节时的礼,也从来没有落下过。沈怡不在家时,妮儿和盼归也喜欢找高飞玩。
这对高飞来说是一段很难得的经历。
高飞是罪奴的后代。他的先辈犯了罪、充了官奴,到他父亲那一辈本该也是官奴,但正巧遇到了大赦天下的机会,他父亲脱了罪,到了高飞这一辈就彻底无罪了。只是,此时的户籍文牒上是要记录祖父、父亲等情况的。高飞的祖父还是官奴,人们只要看过他的户籍文牒,就知道他是罪奴后代了。
像高飞这样的,他就不能算是清白之人,无法参与科举。哪怕他有一身本事,也只能卖卖力气赚些微薄的收入。在受人雇佣时,他还受到过不少歧视,雇主给的薪酬都远低于行内一般水平。沈家人难得没有轻看他。阿墨跟着沈怡学过几个字,在沈家人的默许下,阿墨平日有空时还会教高飞识字。
可以说,高飞在沈家待得非常愉快,沈家对高飞也非常满意。
却不想,高飞忽然对苏氏说,他要离开了。
“我当年最是落魄时,正需要寻个地方落脚,有幸遇到了沈怡少爷。承蒙少爷不弃,受他雇佣,我能有饱饭吃,能有安稳的日子过。但我身上还有些事一直没有处理干净……”高飞虽没有说得太细,但也没有对苏氏说谎,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真诚,“我并不是突发奇想要离开的,只是觉得到时候了。”
沈德源和沈思很快就要回来并且马上要官复原职了。从此以后,沈家妇孺就有人照顾了,不担心被别人欺负。高飞在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护卫开始多余了。虽说他和沈家是雇佣的关系,但相处了这么久,他也真心为沈家人着想。如果沈家的境遇没有转好,他肯定不能放心离开。
苏氏还想要再挽留高飞几日,让他好歹等沈怡回来了再走,高飞却说,现在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沈德源要官复原职了,肯定没有不长眼的人在这个时候欺负到沈家头上,因此他不用特意等沈怡归来。
苏氏挽留不过,就给高飞封了谢银,送了他离开,祝他一帆风顺。
苏氏私底下对自己的女儿沈巧娘说:“高飞是个实在人。他若再等上两日,等你父亲他们回来了,有你父亲一句话,他日后做事也能顺利点……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竟是半点不想沾你父亲的光。”
沈巧娘一边给妮儿和盼归缝着虎头鞋,一边说:“他若一心想着要沾上爹爹的光,娘您肯定早早把他打发了,哪里能让这样的人出现到爹爹面前?正因为高大哥实在,娘您现在才会有这样一番感慨。”
“这倒也是!叫你说着了,天公疼憨人。”苏氏笑了起来,“就是他实在,我都舍不得他走了。”
沈巧娘缝好了老虎的眼睛,把线咬断,问:“高大哥有没有说,他离开了以后要去做什么?”
苏氏摇了摇头:“他没有说,我也就没有问。不过我想,应该是和他家人有关的吧……”高飞在沈家待了两年,大家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苏氏总觉得,高飞身上应该是有一些故事的。
沈巧娘正要说点什么,妮儿从外头跑进来扑进了她的怀里。因为沈德源和沈思要回来了,一家子终于要团聚,因此整个沈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孩子们最是敏感,妮儿和盼归感受着家里的气氛,这两天仿佛活泼了很多,在屋子里、院子里跑来跑去。沈巧娘见妮儿跑得满头是汗,忙给她擦了擦汗水。
不多时,盼归也追了进来。
沈巧娘把针线活放到一边,细心地喂两个孩子喝了些温水。她嫂子虞氏因要管着厨房里的几号人——这些都是“饿否”的厨娘——白日里多是沈巧娘照顾两个孩子,虞氏只在晚上时带着盼归睡。妮儿天生体弱,盼归虽然生得顺顺当当,但虞氏怀他时遭了不少罪,头发就不如寻常的孩子浓黑。但在沈巧娘的精心照顾下,添衣减衣都有度,吃饭喝水都有数,妮儿和盼归反倒是比一般的孩子要少生病。
苏氏一脸慈爱地看着孙子和孙女,去自己房间拿了针线筐,坐在沈巧娘身边一起做起了针线。她给沈德源做的衣服就差最后几针了,等沈德源回来时,正好里里外外连着脚上的靴子都能换上新的。
妮儿应是苏氏的外孙女,但妮儿跟着盼归一样叫苏氏祖母。大家只当妮儿是沈家人。
女人们打扫屋子的打扫屋子,晒被子的晒被子,就等着男人们回来了。
沈德源一行人还在商船上。他们的心情再如何急切,南婪和京城之间依然隔着千山万水,在路上要花费的时间总不会少。万金商行的船已经开得很快了,除了靠岸补给,基本上就没有在路上停留。沈德源每日都把沈怡和边静玉叫到跟前来考校学问,用以消磨时间。不做学问时,沈德源就听孩子们说说京城里的事,尤其是妮儿和盼归。小孩子趣事多,连他们怎么学说话、怎么吃饭都能说上很久。
沈思恨不得能c-h-a上翅膀飞到京城里去,好抱上儿子,对妻子说一声辛苦了。
沈德源虽是错过了孙子和外孙女的成长,但以前没有错过沈怡的成长,每每听到了妮儿做出什么鬼灵精怪的事,就说:“……怡娘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妮儿这孩子有些像怡娘!到底是外甥像舅啊!”
边静玉在一旁听得非常仔细。每当沈德源说妮儿有哪里像沈怡时,他就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大猫那样,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他在心里渐渐勾勒出了沈怡幼年时的样子。虽说边静玉没有机会见到小时候的沈怡,但听了沈德源带着怀念的讲解,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圆滚滚的沈小怡。
回到家的那天,正巧下了一些雨。但他们离船时,雨已经停了。
阿墨这些天都在码头上守着,见沈德源归来,他远远认出了自己主子,连奔带走地冲上前,却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直接摔成了一只小乌龟。然后他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沈怡以为阿墨摔疼了,忙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结果,阿墨其实是在哭呢!他抹着眼泪说:“我……我这都是高兴的,高兴的!”
万金商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阿墨来不及回去报信,大家就一起浩浩荡荡地回了沈家。
妮儿和盼归想去院子里玩水。院子里不是很平整,水潭里积了雨水。虞氏和苏氏怕他们玩得一身脏兮兮的,只把他们拘在身边,抱着他们坐在屋檐下,虞氏用识字卡片教导他们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识字卡片是沈怡想出来的东西。这卡片是他和边静玉两人一起绘制的。
妮儿和盼归的心思都在小水潭上,苏氏和虞氏的心思则都在外头。算算日子,他们这两日就当回来了。学的人不认真,教的人也不认真,不过是在打发时间而已。忽然,有一行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苏氏和虞氏猛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