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作者:玖拾陆(四)【完结】(65)

2019-02-16  作者|标签:玖拾陆


  杜云萝浅浅笑了起来,几分无奈,几分苦涩,她张了张嘴,嗓子发痛。
  “我啊,我一直有事瞒着你。”许久,杜云萝叹道。
  眼中的泪水化作浓浓雾气,她看不穿一切,连穆连潇的面容都变得模糊,可杜云萝的心境却又格外澄静,如波澜不惊的湖面。
  “我之所以要说服你,让你带我去岭东,为的就是子嗣,我若留在京中,子嗣无望。”杜云萝轻声道。
  她的声音极轻,却又极重,猛得砸在了穆连潇的心中,激起一片水花。
  杜云萝看不清穆连潇的反应,她自顾自说着:“刚成亲时,世子陪我到桐城看望外祖父与外祖母,那时候,邢御医就替我诊过脉,他说我服用过对子嗣有碍的东西,只是量很小,在脉象里也不明显。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加在j-i汤里的,我们每一次行房之后,我喝下去的j-i汤,都有问题。
  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没有凭证,如何断言是谁的手脚?
  而你又要出发去北疆,说这些也只会给你添烦恼,反正你不在京中,也没人会再让我吃那种东西。
  等你回来之后,中馈已经在我手上了,他们很难再在j-i汤里动手脚,但女人生产就是鬼门关,我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十月怀胎,临盆生产,我会怕,我真的怕。
  所以我要去岭东,在我大伯娘身边,在他们够不着的地方,母亲会支持我,是我把邢御医的话告诉了她。”
  杜云萝说着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下,她没有擦,低着头垂泪。
  很多事,她原本不该说,也不想与穆连潇说的。
  可穆堂给她铺好了路,大刀阔斧地劈开了荆棘,使得很多难以出口的话,都变得简单起来。
  她想让穆连潇知道,对爵位虎视眈眈的不止穆元谋一个人,整个二房都有份。
  她说的是“他们”。
  穆连潇听出来了,他的眸色越来越深:“云萝……”
  叹息一般的声音,就像每一次穆连潇安抚她时,抚过她脊背的手掌。
  温热又有力,一下又一下,让她的心情平复,给了她所有的力量。
  前世今生,无数片段一股脑儿地涌入了脑海,如决堤的潮水,如纠缠的藤蔓。
  杜云萝被包裹着沉入了水底,她深吸了一口气,摆脱了窒息一般的感觉。
  垂着泪眼,杜云萝喑哑着道:“世子,我与你说一个故事吧。
  也许,那只是我的一个梦,黄粱一梦,我思你入骨。
  还记得我们刚议亲的时候吗?安冉县主跟你说我骄纵、任x_ing、不吃亏,她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梦里的我,就是那个样子。”
  穆连潇的眸子倏然一紧,随着杜云萝的言语,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那一年。
  那年春天,他从安冉县主的嘴里,知道了他正在议亲,家里给他相看的是已经卸任的太子太傅杜大人的小孙女。
  她叫杜云萝,只听名字,就是一串艳阳下的娇艳花朵。
  
  第467章 黄粱(月票990+)
  
  满大街的流言蜚语,把一个深宅之中的小姑娘置于别人的指点之下。
  石夫人替杜家传言,想以圣旨平息。
  穆连潇怜惜那个未曾见面就被他牵连的姑娘,在吴老太君跟前,帮杜云萝说了几句好话。
  这是属于穆连潇的记忆,而从杜云萝的口中说出来,又成了另一个故事。
  没有安冉县主的拦路搅事,在穆连潇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婚事就已经不了了之。
  “梦里的我不想嫁你,嫁女莫嫁穆家郎,定远侯府满门忠烈,留下来的就只有孤儿寡母,我不想赌,以我杜家出身,不求攀高枝,入寻常官宦人家并不难,我那时是这么想的……”
  杜云萝语调平静,仿若说的不是她的过去,不是她的梦,而是他人故事。
  她被杜云瑛和杜云诺左一言右一语的一顿挑,冲进了莲福苑里,与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大吵了一架。
  如此忤逆长辈,换来的自然是一顿责罚。
  杜云萝不甘心,去和甄氏哭诉,甄氏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回过头去想,杜云萝都没有想到,病中的甄氏能有那样大的力气,那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耳朵嗡嗡直响。
  “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想卖了我,以我的一生来为杜家子弟的官场铺路,明明那么宠我护我,在前程面前,依旧会牺牲我,”杜云萝舒了一口气,“婚事不了了之,我以为是我的抗争胜利了,却没有想过,他们其实是疼我的,就算我不懂我不孝,也想护着我。”
  原本一切都结束了,却出了法音寺中的意外。
  杜云萝和穆连潇双双落水,姑娘家名节有损,定远侯府求了圣旨娶杜云萝,杜家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管杜云萝再怎么闹腾,在皇权面前,谁也无能为力。
  杜云萝不消停,甄氏甚至以死相逼。
  “我把红盖头扔了,不肯让哥哥背我上轿,说什么都不肯,母亲却从袖中掏出剪子来,她早知道我会那样做,她拿死逼我。
  明明四周都是一片红色,可只有母亲脖子上的血滴子,在我眼里才是猩红猩红的。
  我若不应,她会一把扎到底。”
  再不肯嫁入侯府,到了那般地步,杜云萝也无法看着甄氏死在她面前。
  她捧着圣旨入了定远侯府。
  只是她的x_ing格不受吴老太君和周氏的喜欢。
  “那时,乡君已经嫁人了,嫁给了瑞世子,府中只有我和二嫂,二嫂刚刚有了身孕,二伯又去了北疆,她经常来寻我说话。
  她说她日日夜夜牵挂二伯,一个人怀孕生子她心慌不安,她无人能说,只能来跟我讲。
  我越听越怕,越怕就越闹,我说什么都不肯让你走,可你又必须走。
  母亲为此训过我,这府里人人受得,为何就我受不得……”
  杜云萝的这一段话,与穆连潇的记忆又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记得他们刚成亲的时候,蒋玉暖经常来寻杜云萝说话,杜云萝在与他商量去岭东的时候提起来过,蒋玉暖说的就是这些。
  “五年间,聚少离多,我始终没有怀孕,我和祖母、母亲的关系极差,只有你一次次护着我,就算我再不懂事,你都让着我。”杜云萝顿了顿,“永安二十五年的春天,乡君说了一句,也许你这一次走,就回不来了。
  我当时又是惊恐又是不安,我哭着不让你走,你不得不寻了我大姐,因着我的任x_ing,数年不肯与我往来的大姐。
  我没有听她的,一直闹到了你离开。
  那一年的秋天,你战死在北疆。”
  死亡一词冰冷刺骨。
  在杜云萝的描述里,穆连潇仿佛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死亡。
  灵柩回京,漫天白纸铜钱,杜云萝捧着牌位昏了过去,而他的母亲周氏在敬水堂里自尽。
  一语成谶,她成了寡妇,杜云萝彻底和娘家闹翻了。
  她搬离了韶熙园,迁入了侯府边缘的乔姨娘住过的小院,苏嬷嬷教她打理长房事物,说了许多往事。
  直到一年半后,苏嬷嬷离开定远侯府,她始终不信周氏是自尽的。
  永安二十七年,皇太后驾崩,瑞王起兵造反。
  叛军围了京师,最后却被诚王父子杀出重围,领京畿数万兵马与其余州道府官兵一道,把瑞王的兵势夹在中间,以图慢慢耗死。
  胜负已定,李栾却弑父了。
  穆连慧求了皇太妃,作为瑞王继妃的南妍苦求云华公主。
  南妍在瑞王府悬梁,穆连慧的独子永居深宫,李栾和穆连慧守皇陵。
  三年后,在瑞王起兵时站在了圣上这一边的穆连诚承继爵位,正式把定远侯府捏在了手中。
  永安三十五年,杜云萝在练氏的安排下过继了穆令冉。
  “我原本是不肯的,青灯古佛,我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和四婶娘一样,过一日算一日。
  二婶娘把令冉领到了小院里,我看着他那双眼睛,跟你有七八分相像的眼睛,我没有再拒绝。
  我养了他十几年。”
  小时候的穆令冉很听话,杜云萝诚心待他,也收到了回应。
  他是杜云萝生活里所有的光,比佛经、檀香更能抚慰她的心灵。
  永安四十六年,圣上驾崩,太子继位,次年改年号顺天。
  顺天元年,新帝赐贞节牌坊,立于祠堂前。
  这是杜云萝一生荣耀,也是一生桎梏。
  孝顺的穆令冉在流言蜚语之中与她越行越远,儿媳视杜云萝为虎狼,穆令冉不再出现在小院里,杜云萝失去了养子,仿若她未曾养育过这么一个人一样。
  可这些流言蜚语只在穆家出现,没有人往外头吐露过一个字,毕竟头上压着贞节牌坊,若是传出去,损的是定远侯府的声望。
  而杜家那里,再是与杜云萝闹翻了脸,听到那样的流言,也不会视若无睹。
  而在侯府的内院里,穆连喻媳妇的冷嘲热讽,和蒋玉暖的视而不见,让杜云萝的日子愈发折磨。
  “我一直活到了顺天三十年的二月,在那之前的半年,也就是顺天二十九年的秋天,刘玉兰来小院寻我。”杜云萝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468章 一梦(月票1020+)
  
  叹息之后,杜云萝才又缓缓道:“刘玉兰是娢姐儿的n_ai娘刘孟海家的的女儿,刘孟海家的跟着娢姐儿嫁出去了,刘玉兰配给了家生子,给二伯与二嫂的长孙当了n_ai娘。
  那个时候,二伯和二嫂都已经过世了,府里只有我一个老太婆。
  从前零零散散的,刘孟海家的从二伯和二嫂嘴里听了些话,经过了几十年,很多不清不楚的事情也看出来了,猜明白了。
  她不想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就告诉了刘玉兰,让刘玉兰来寻我。
  刘玉兰说,老侯爷、父亲、三叔父不是战死的,你也不是,母亲不是自尽的,二房做了所有的恶事,为了爵位。
  让我过继令冉,图的是长房的家底,免得叫族中分了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y-in谋和算计。
  我用了半年去反思半生,我跪在菩萨跟前一遍一遍想,站在祠堂前一遍一遍想,终于想明白了。
  我错了,错得太离谱,才会落到这个结局。
  我想报仇,可我的仇人都在祠堂里,都跟你一样是一块块的灵位,看得到,砸不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65/7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