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燃自己捡了纸团放到张亮桌子上,道:“他看漫画呢。”
张亮又叫道:“喂袁旭伟,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子叫你捡你干嘛装死。”
叶燃转头,他的同桌依然像没事人似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张亮有些恼羞成怒,正准备站起身,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却叮铃铃打了起来。他只得作罢,对叶燃笑道:“你知道不,袁旭伟外号叫旺财,我给他起的,我家狗也叫旺财,平时踢一脚屁都不放一个。”前桌两个女生大约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茬,却也笑得直不起身,趴在课桌上,肩膀耸动。
叶燃收起笑脸,装作没听到,并不理会哄笑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翻开语文书,复又道:“袁旭伟,上课了,快把漫画收起来。”
袁旭伟抬起头,道:“要你多管闲事,真烦人。”却合上漫画书一把塞进桌肚。
叶燃生的好,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眼仁又大又黑。他长在乡下,但常被叶母关在家看书,不像别的男孩子没事就去爬树下河,黑得似一尾泥鳅。比起同龄男生,叶燃确实要白上一个度。三伏天出行,叶母撑一顶遮阳伞,叶燃跟着妈妈赖在遮阳伞里,叶母嫌他肤色没有男孩子气,便把他往伞外推,小叶燃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复又钻进伞抱着叶母的腰撒娇,叶母无奈,便由着他。叶燃发育又慢,长到十岁上,身高跟上去了,脸也还是跟n_ai团子似的,小嘴又甜,尤其会看人眼色,特别讨人喜欢,谁见着他都忍不住亲近。
因着皮囊好,x_ing格也好,第一次数学小测验又考得满分,叶燃很快就在5班站稳了脚跟。这天上午放学,班长王若楠站到讲台上,两条羊角辫耷拉着,叶燃这周刚好坐在第一组,从侧面望见她贴在身侧的手已是握成拳。王若楠道:“同学们先不要急着走,上个礼拜收的班费不见了,我确定没有落在家,因为早读的时候我怕忘带了,还拿出来点了一遍,同桌赵圆瑗可以作证。”她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颤抖,“一共五百块,本来打算明天交给章老师的。”
班上开始窃窃私语,有同学已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上午第三节体育课,班上也是锁了门的,所以哪位同学拿了钱,请主动站出来。”王若楠抹了眼泪道,“要是没人主动承认,我们就搜书包。丢了五百块的责任,我担不起。”
学习委员吴思宇一向对王若楠有好感,这次挺身站起来道:“若楠不是存心为难同学们,主要是这事x_ing质实在有些严重,老人都说七岁看老,现在手脚不干净偷班费,长大了岂不是偷公款,是要坐牢的。”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我们现在请他主动承认错误,是帮这位同学改掉坏习惯,做一个好人。”
叽叽喳喳议论的同学仿佛瞬间被施了禁声咒,教室安静下来,九月晌午的温度降至冰点,大部分学生都被学习委员感染,怀疑地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瞄向同班同学。
“不就是袁旭伟嘛,这小子手脚一向不干净,上回偷小卖部的面包还被我看到了呢。”张亮笑嘻嘻道,这声音在此刻万分静默的5班教室显得十分清晰。
被点名的袁旭伟瞬间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嘴巴却又说不出辩驳的话,只反复说:“这次不是我,我没偷班费,我怎么会偷班费呢。”
班上瞬间炸开了锅,好事者建议王若楠搜袁旭伟的书包。
袁旭伟眼角红红,拽起椅背上挂的书包就要交给班长搜——那黑色书包的拉链不知修了多少次,两边的网袋破了大洞,看着是用不得的,书包底面也磨出了几个小口,袁旭伟这么使劲一拽,拉链便开了缝,露出里边花花绿绿的练习册跟卷子。
想来此时袁旭伟的样子势必十分滑稽了,坐在周围的同学竟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仿佛袁旭伟就是偷班费的人——正义降临总是大快人心。
叶燃靠在椅子上,伸手拦住袁旭伟,扯起嗓子盖住嘈杂的议论声,道:“我觉得这事还是交给章老师处理比较好。虽然我刚来不久,但能感受到咱们5班特别团结,可别因为这事影响同学感情了。”
“章老师出差开会了,万一真是内贼,这会儿查不出来,还等着他把钱带回去,以后查吗?”王若楠激动得脸都变形了。
叶燃无奈道:“那总得和他说一声,我们自己在这儿大张旗鼓地怀疑这个同学举报那个同学算什么呢?”
叶燃这番话,王若楠其实早已想到,只是她怕章蜀知道自己弄丢了班费,会责怪自己这个班长办不好事。她是章蜀的得意门生,万万不愿看到章蜀对自己失望。
王若楠道:“我也不晓得章老师的手机号,没法联系到他。”
叶燃道:“我有,我来说。”他拨了电话给章蜀,那头接通了电话,叶燃便把整件事跟章蜀说了。
那厢章蜀接到电话,才想起来自己怕王若楠弄丢班费,便在体育课时去班上找到王若楠的位子,从她书包里取了班费走。接着便被叫去出差开会,一忙就忘了这茬。却不知班上掀起了腥风血雨。
自然,章蜀不会晓得袁旭伟的委屈,王若楠不会将这出栽赃的乌龙跟章蜀说,学习委员吴思雨也不会说。对于5班起哄的同学们来说,这件事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同父母交流感情的班级小新闻。
叶燃把真相在班上说开了去。王若楠带着甜甜的笑脸跟袁旭伟道歉,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张亮扔了张五十块在袁旭伟课桌上,道:“错怪你了,对不起啊。”
袁旭伟收起这五十块钱,塞进牛仔裤口袋,没理会王若楠,也没同张亮说什么,抓起书包就走——他书包拉链坏了,背不起来,只能手提着。正要出教室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对叶燃道:“一起走,请你喝可乐。”
第11章 第十章
叶燃的新家离三中不过二十分钟的脚程,他习惯走路上课,途中常能见到一个骑单车的男孩子,背一只单肩包,习惯各种漫威T恤换着穿,等绿灯的时候单脚撑地,背影与姿态教人赏心悦目。
时间长了,某次叶燃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转头看去,那个男生从单车上下来,右手举过额向他打了个招呼:“嗨,快迟到了,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叶燃摇头道:“这儿不能载人,被交警看到很麻烦的。”
男生看了眼腕上造型夸张的手表,复又骑上车,道:“那我就先走啦,你别迟到了。”说着缓缓从叶燃身边滑过。
后来,叶燃知道他便是三中鼎鼎有名的俞越。
中学时代,年级总是总是有这么一两个隔壁班的男孩子,不费力就能拿到年级第一,眉清目秀,家境优渥,处事做人滴水不漏,老师开班会总拿他做教科书;女生寝室夜间卧谈话题总离不开他,一整夜都在交换他和校花的隐秘故事,甜蜜又惆怅,又或课间温习少女漫画,在精致的小本子上拟定攻略,制造同他花样百出的偶遇,然后脸红红;男生都当他好兄弟,爱同他勾肩搭背招摇过市,篮球赛进了球,兄弟们的鼓掌咆哮声比暗恋他的丫头片子们更气势恢宏。他会进最好的高中,读最好的大学,同某个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牵手白头,人生轨迹清晰明了,人人艳羡。
俞越就是这类男孩子。叶燃转到三中的第二天,数学老师就夸赞10班的俞越上学期期末又拔得头筹,计算机竞赛也拿到省一,师大附中校长亲自来要人。“俞越是稳进师大附中了,你们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呐!哪天我请俞越来给你们做个报告,听听人家的学习方法。”数学老师语毕,班上的女生就s_ao动了,张亮前桌的杜星月拨了拨新挑染的长发,又拍桌子又吹口哨,叫道:“老不死的总算干了件好事。”
叶燃背着父母参加了校篮球队。他是被校队的毕姓教练撺掇入伙的。
9月最后一个周末,叶燃嫌在家闷得发霉,跟叶母打了招呼,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三中的露天篮球场切磋切磋。他自认技术还不错,挺像那么回事。这身还不错的技术,也是多亏了周泗。
他发育慢,个子不见长,周泗急得不行,拖着他打篮球。叶燃这种刚上手的新兵蛋子,自然是被周泗这样的老手压一头的,许多时候连球都碰不到。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谁甘心总被人压着呢,他不服气,背着周泗私底下苦练许久。乡下的仲夏夜,池塘里的蛙鸣不知疲倦,蝉鸣倒是随时节一日弱过一日,叶家村小学的cao场新铺了塑胶跑道,填了人工Cao皮,篮球架倒还没来得及换,锈迹斑斑的旧篮球架下,借着满地月光,叶燃一次次摆好姿势,起跑,带球,跳起来,瞄准,投——
砖红色的篮球撞上篮板,弹到地上,余下孤零零的篮筐颤动。
又没中啊。
满头的汗沿鼻梁、脸颊滚落,滴到眼睛里,叶燃揉揉眼睛;滑到唇上,叶燃舔了舔。他抹了把脸,索x_ing栽倒在地,大口喘气。
褪去暑气的夜风拂过发梢,有些痒,他吸了吸鼻子,翻过身侧躺着,却望见铁丝网外的周泗,他坐在小花坛的瓷制边沿上,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周泗踱进篮球场,双手后背,指指点点,“怎么跟三岁小孩拍皮球似的”,“叶燃你是不是吃不饱饭啊,动作要到位,糊弄谁呢”诸如此类。好脾气如叶燃也忍不住把球往地上一摔,怼回去道:“我又没请你过来指导。多管闲事。”
周泗屁颠颠捡回球,嬉皮笑脸道:“得,我亲自教你,包教包会。”
他收起笑脸:“来,第一课,从我手里抢到球。”
周泗认真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平日的周泗。那时的他也才10岁出头,却显露出一股旁的孩子没有的令人不自觉臣服的气质。叶燃渐渐窥探到了周泗的另一副面孔,这副面孔让叶燃很不舒服,甚至有一丝畏惧心惊。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