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这么煞有其事,霍英治忍不住瞥他一眼。这骆云起真这么讨人喜欢么,连娶老婆这种事都替他想到了。
“你倒挺关心他的啊。”
“那当然。”VV傲然。“我们都把他当弟弟的。”
霍英治嗤一声。“我以为你把他当奴才呢。”
“胡说。”VV涨红脸,“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啊。”
“不是吗?”脸上现出一个微微嘲讽的神色。
“呃……”好吧。他是有点挟病自重,诸多要求,不过顶多也只不过是有点支使沈国栋而已,那里就坏到把他当奴才的地步了?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指出来,VV有点下不来台,不高兴地嘟囔:“那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么。”
霍英治眼神猛然一霎。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态竟如此简单——只不过是出于嫉妒。
他嫉妒VV能得到骆云起这样一个尽心尽力服伺他的人,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照料、那样温和淡然的笑脸,而该得到这份关怀和温情的人,原本应该是他呀。
他本来是站在一个最有利的位置,就象何其轩说的那样,‘曾经有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当骆云起因失忆而- xing -情转变时,如果自己没有默许把他送走,如果自己当时的容忍力能稍微提高一点儿,那么,自己绝不会落到此刻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吧。
一个人,实在是寂寞得太久了。
碧海青天夜夜心。
无数个漫漫长夜,或是疲倦地从繁杂的文件中抽身出来,或是从应酬的酒会上微醉归来,迎接他的只有一室明月满屋凄清……怎么可能不黯然神伤。
“你——是不是曾经整过小栋?”
霍英治抬眼盯住他,适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眼神冰冷凌厉。
VV被他盯得心头一毛,勉强咳嗽一声。“我乱猜的啦……”
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既然有缘住进了同一个病房——以沈国栋那样的- xing -情,无论如何也会在护工离开的时候顺手帮个忙叫护士换瓶或是削个水果之类的照应一下,但据他的观察,沈国栋连话都没和这病友说过一句,这不是有心结是什么。
霍英治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猜。”
VV漫声道:“当然有理由了……”
那年几个人一起去南普陀玩,为了抄近路,一行人翻过栏杆往下跳。那天沈国栋刚熬过一个通宵就被他们拖出来玩,脸色白得有点发青,精神不济。所以卫朝宣很照顾他,接完了VV也叫他抓着他的手往下跳。
沈国栋当时应了一声,看得出他本来是准备把两只手都交出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临了却变成一只手抓紧栏杆,另一只扶了卫朝宣的手跳下来。
当时他们都觉得有点奇怪,卫朝宣笑着问:“干嘛。怕我接不住你呀?”想都没想到那小孩居然很有感悟地来了一句:“我忽然想到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明明是什么都还没经历过的小毛头,忽然冒出一句这么深沉的话来。大家都笑了,惟独他自己没有笑。
那时他心头就有点数了,私下对卫朝宣说:“这小孩肯定遇到过什么事儿……”
第29章
第二天,沈国栋是考虑着‘今天要以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个人’这个问题慢慢踱进医院的。
有些家庭,特别的团结。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大家牢牢抱成一团,亲情比什么都重要。二十几年的时光他已经相当习惯这种氛围,所以直接地把这种对家人的信心代入了霍家,虽然明知霍英治不喜欢骆云起,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能绝到那种地步。
所以何其轩默认的时候对他的打击才觉得格外巨大。
不是没有强烈的怨恨过。可是,怨恨又有什么用呢?人家才不会在乎,倒是白白伤了自己的身。等到时间长了,伤口结痂,回想往事,便也能慢慢沉淀下来,带一点悻悻的自责。
——谁叫你莫名其妙地要代入?
——谁叫你莫名其妙地对不熟的人保持信心?
——别人让你失望?好笑,谁叫你先要对别人抱有希望?
都说无欲则刚。如果一开始自己真的就能做到这一点,而没有贪心地想要借着霍家的实力去念书考大学想着要过一种出人头地的新生活的话,怎么也不会遭遇到这种事吧?
他一向是脚踏实地的人,可是乍然还魂到年轻俊美又有背景的骆云起身上还是感觉象中了彩票,于是他小船不可重载似的轻狂了、贪心了,志得意满……这样的人老天会看不过眼吧,于是给他一个教训……所以到了后来,与其说他憎恨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倒不如说对自己的懊恼更加多一点。
可虽然是这样的想法,霍英治那种瞧不起任何人的优越感却还是令他愤怒了。虽然当时觉得正义站在自己这一方,可是那难得的血气之勇经过一夜的时间此刻早已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些惴惴地不安和怕他打击报复的担心。
有时候他很讨厌自己这种黏黏乎乎的- xing -子。爱不能强烈地去爱,恨不能痛快地去恨,难得不管不顾地发作一次,时间一过,却又有点后悔当时的冲动。
他顶多也就是有点独善其身的本事罢了,却总想着要兼善天下,巴不得和身边每一个人都和平地相处,即使这种和平只是一种粉饰太平的假相,感觉也要比横眉竖眼地同别人闹翻要强一点。
硬着头皮进到病房,本以为又会接触到霍英治那种冷冰冰的视线,不想一推门,一张雪白干净的空床却扑入眼来。
并不想表现出在意,但还是忍不住往那张床上飞快地瞄了一眼。
“别看了……”VV揪着被角一下一下无精打采地扯着,“一大早就出院了,听说要去乘飞机……”还坐着轮椅呢……大人物的忙碌日程啊。
“……哦!”意外之余,沈国栋顿时就有一种象什么枷锁忽然被取下般有种释放的轻松感。
霍英治的骤然离开让那种莫名的压力消失无踪,他又可以恢复到平常的生活了。这让他的心情猛然好转起来,连嘴角都忍不住向上翘起。
他立刻愉快地转变话题,甚至戏谑起VV:“VV哥,今天想点些什么菜?”
VV居然没什么劲,只顾着长吁短叹。“唉,真是的,怎么说出院就出院了呢……”他还什么都没套出来啊……
霍英治的出院令VV很有些索然无味。腰骨移位造成的后果可大可小,在花着别人的钱毫不心疼地做完了所有的身体检查之后,VV殿终于宣布他要出院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VV都养成一个用手扶着腰走路的习惯,孕妇一般。而沈国栋,也象伺候孕妇似的精心调理着他,每日好汤好水供应,养得VV皮光肉滑红光满面,夜间卫朝宣摸着他会得深情地说:“孩儿他娘如今越发富态起来了……”引得VV直翻白眼。
与这一对的无忧无虑比起来,沈国栋相对来说就有点儿惶惶。
最初时,霍英治的离开固然让他轻松,可静下来再想想,却又觉得很是不安。老话都说祸不单行,他不知道和霍英治的重遇以及他突然的离开会带来什么样不可预计的后果。霍英治出现了,那其他人呢?
何其轩还好,他最怕的是郎杰也会这样,突然一下钻出来站到他面前。而霍英治,他算是得罪他了吧,公然与他撕破脸皮,这人会因为自己对他发了脾气而怀恨在心,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整他吗?
也许这样想被害意识太严重,也的确有点小人之心。可是,他真的是有点怕了。
虽然以前也曾孩子气地幻想过某一天和那些人相遇时自己已脱胎换骨,可以云淡风清地视他们为无物,可其实自己也知道那只不过是小人物自我满足地一种想象罢了。他仍然是个平头小老百姓,那些特权阶层仍然令他胆颤心惊。这三年的生活如此平静,他很怕对方动动小指头就又把他的生活给破坏了。
然而惴惴地过了一段时间,安稳无波的日子又让他慢慢放下心来。
那一场重逢仿佛只是生活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象小石子投入水面,虽然也泛起了涟漪,但终于还是渐趋平静,仿佛过了就过了,也并没产生什么影响的样子。看样子是自己太多虑了。他自嘲地想。也是啊,到底是做大事业的人,哪来那么多好精神偏就盯着他不放。沈国栋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这样想着,终于放了心,开始踏踏实实继续过他的小日子。平静的生活象水一般,逝者滔滔,一晃眼,便到了年尾。
这晚三个人坐着一起吃饭,边吃边聊。也不知是怎么说到的,就扯到换身份证这事儿上去了。
这事儿对VV和卫朝宣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儿。VV十四岁就出来混,干的又是这么一份来钱快的工作,手上很攒了些钱,所以早早地就在厦门买了间二手房,户口也迁到这边来了。而卫朝宣,一早也把照片光盘寄回老家,着家人帮他换代的事。惟独沈国栋,两人都停下来看着他,问说:“小栋你准备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