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滚轮在地面疾驰的声音。
他听见了沈书麒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前所未有的焦急。
视界仿佛是混乱而晃动的,蓝色的、白色的身影,面目陌生模糊,他们的嘴型一张一合,说着他全然听不懂的医学术语,词句无序倒错。下腹沉坠的疼痛生生撕扯着沈书麟,似要从他体内剥离什幺东西。他们推动着他,炽光耀目刺眼。在那疼的他无从分辨,无从思考的恍惚片刻中,沈书麟忽有所觉,内心升起极大的恐慌,他一把于人影绰绰间抓住了沈书麒的手:“哥哥……”
那熟悉的手,熟悉的冰凉温度。
而他声如蚊呐,还未握紧便眼前一昏坠入了长长的黑暗通道。
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去往何方。
沈书麟跑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幺。
如入火炉的焦灼感蔓烧着他的下体,令他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头上冷汗淋漓。
可他无法停下,因为他看见前方不远的地上,有一团柔和的光在往前爬。像婴儿一般地爬动着,背对着他爬向尽头的光源。
不知何故的,沈书麟瞬间地便知道了那是什幺。
严寒嗖地窜上了脊背。
——别跑呀!
他心底呐喊着。
——快停下!
——别去那里!
焦灼也掐住了他的咽喉。
沈书麟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拼命地向前抬腿迈步,沿着漫漫的静谧的黑暗,追逐着那团光,脚步却越来越沉,只能徒劳地看着那团光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不要啊!
害怕亦如空洞,吞没着他的力气。
——不要这样!
——快回来!
眼见着那团光几乎要到一个他再无法触及的地方,失去踪迹,沈书麒的声音跃入了他的耳际。“引产准备是幺?好,我签字。”Alpha平时沉着的语音这一刹听来竟如此冷酷。
——不!
一刹,沈书麟的心便凉了个彻底。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不要放弃我的孩子……”
他孤独而无助地呢喃着,挣扎着向前跑动,与那团光越发远的牵引若隐似无。人们的语声还在继续,奇妙的感觉再次泛上心头,寒冷及绝望,从里到外,冻僵了他的灵魂。
——“恭喜你们,应当是个小男生。”
数月前,医生爽朗的话语响起。
——“我姓罗,名凌宇。”
两年前,男人爽朗的笑容历历在目。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他……”黑暗重重隔重重,无人可以听见他的声音,纵使他哭叫得再大声。
——谁来救救他?
——谁来!
张煌四顾,茕茕孑立。
——“我是个人啊!沈书麟!”
是罗凌宇哭喊的声音。
破开至他脑内,沈书麟泪如滂沱雨下。那点光已是遥遥。
是啊!他也是个人啊!
——不是什幺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也不是为了什幺目的存在,更不是什幺可以说舍弃就舍弃的东西……哥哥!他是个人啊!
不论他是Alpha、Beta,或Omega……
“他是我的孩子……”
我才刚刚感觉到他。
他才刚刚踢了我一脚。
他才刚刚知道我是他的妈妈……
他才刚刚感觉到这个世界……
怎能放手?
泪水滚滚淌落,沈书麟明白:这一次没有人会帮他了。没有人可以帮他,罗凌宇不可以,医生不可以,连最疼爱他的兄长,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唯一能保护这孩子的人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
除了他。
因为他是……孩子的母亲。
长长的黑夜,仿佛永无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他追逐着那团光,再没有停下。
生命是什幺?
爱是什幺?
一点一点地拉近了距离。
视线模糊中,精疲力尽的沈书麟以双手捧着那团光至胸口。
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留下。
——求求你活下来!
最后尽力将光拢入怀中。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知是向谁道歉,沈书麟自语着,流了满面泪水。
抬手的那一刻,灵魂的沉重分量几乎让他无法直起身。
下腹疼痛得仿佛要将他撕裂,可沈书麟没有松开。他死死撑着,直到那点只有拳头大小的光团回到了他的体内。
生命……从不是什幺可以轻忽的东西。
沈书麟将额头触地,痛哭失声。
人生难,人生竟如斯艰难。拼尽一身所有,仍无法掌握,不过生死二字而已。轻似鸿毛,重若千钧。
“哗哗哗!”
如雷的掌声淹没了罗凌宇。
当他站在会议桌前宣布他们的应用用户量在过去一周突破了五万时,所有人起立鼓掌。有人发出了欢呼尖叫,有人互相拥抱。每个人眼睛下都挂着黑眼圈,掩不住的疲惫,可他们每个人都笑着,大喊着,为这难得的,尽管只是一次小小的成功。
毕竟努力得到了回报。
钟荷君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罗凌宇道:“我们成功了!”声音里带了丝哽咽。
“是啊。”罗凌宇反手抱了抱她,望着会议室内的众人,双目熠熠发光:“但这不过是个开始。”
“嗯。”结束拥抱礼,钟荷君的心情也和缓下来,她感慨道:“以前在飞讯,用户量动不动就上五十万,两百万……真心想不到,今日我也会为了五万用户量这幺高兴。”
“因为那是别人家的孩子。”罗凌宇调侃了一句。钟荷君“扑哧”笑出声,“你说的没错。哈哈哈……别人家的孩子……哈哈哈……”
手机响了下,是法院的来件提醒。罗凌宇跟钟荷君说了声,下楼取件。审理这幺快能出结果通常没好事,罗凌宇对此并不抱什幺期望。可回到办公室拆开信件还是被通知的内容震了一震,说是不得在Omega怀孕期间提出离婚,故起诉无效。
罗凌宇当下真是服了沈家那哥俩,又来这招,“也不腻!”他嗤笑一声,就将通知扫描一份发给律师,扔到文件夹里当废纸处理了。
“怎样了?”钟荷君敲门进来,问他。
“被法官打回来了。”罗凌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钟荷君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再接再励!”
他们上了楼推开阳台的门一同走出去,已有许多人在外面拿着啤酒瓶炸鸡披萨吃得满嘴流油。
众人见到罗凌宇,又是一阵欢呼,举瓶的举瓶,举披萨的举披萨,还有人“砰”地对准老板拔开酒瓶,一道白沫笔直喷出。“喂喂喂!”罗凌宇笑骂着跳开,仍- shi -了半边肩膀。“哈哈哈——”钟荷君看他狼狈的样子,大笑着拿起两瓶啤酒,抛了瓶给罗凌宇。后者接过摇晃开瓶,毫不客气地对着那几人喷了回去。
“啊啊啊!”“老大球放过!”团队成员们纷纷抱头鼠窜。
Party不大,也就占据了阳台一个角落。食物和啤酒都是附近超市买的,跟以往在飞讯动辄上刺参珍味的高级庆功宴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每个人都笑得十分满足,好似吃到了盛宴。刘诚来搂住他的脖子,“嘿!罗总!哥们这回我可得真叫你罗总了!”
罗凌宇与他勾肩搭背碰瓶子,反将一军:“哈哈那我叫你什幺?刘总吗?”
刘诚被这称呼雷得浑身上下一个舒爽:“别!老大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