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人家一来找他谈这个事情,他就会一条一条摆给他们看。比如说他的戏大部分都是白天的景,夜里拍不了。大部分是在户外拍,如果靠打光的话,效果没有自然光线好。
其实他说的这些全是屁话,事实上他还有一堆室内戏没拍,主要集中在严诺和沈微棠的对手戏上。因为这个,章云卿这几天颇为头痛,时常对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剧本咬牙切齿。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总想把沈微棠拉过来好好“蹂躏”一番,看他皱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章云卿那“变态”的心理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手里捏着那薄薄的几张纸,一手夹了根烟,透过玻璃望着窗外的夜色。他本来只是无意识地一瞥,目光甚至没什么明确的目标。但夜色中突然出现的一个移动的焦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夜风尤其得凉,像章云卿这样的人都觉得拍夜戏要穿大衣。他心疼沈微棠的身子骨,拿制片方的钱不当钱花,每天很晚出工,早早出工,主要就是为了沈微棠。
沈微棠其实并不是太怕冷,他离开宾馆的时候身上就裹了件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件深色衬衫,配着件浅色的V领毛衣。他离开得有些急,甚至忘了系围巾,下楼的时候身上出了点汗倒不觉得,一走进风里吹了几分钟,他才感觉到凉意。
他快步离开了宾馆,走到外面大路上。他刚刚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一辆车过来。时间算得刚刚好,他刚走到路边,出租车就停在了他面前。这条路比较偏僻,若是不提前叫的话,很难拦到车。
他上了车之后,那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有些面熟。沈微棠却显然并不愿意与人攀谈,只报了个地址之后,就缩在后排椅子里打盹儿。他今天拍了一天的戏,累得浑身酸痛,喉咙似乎也哑哑的,太阳- xue -那边突突地疼,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力森冷的感觉中。
这会儿路况还算不错,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用了半个多小时就把沈微棠送到了目的地。沈微棠下车前塞了张一百给对方,也没拿找回的钱就大步离开了。他走得太急,甚至连话都没跟司机说一句。那背影急促地就像是电影快镜头播放,让看到的人不由替他心急,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起来。
沈微棠走上几级台阶,拉开玻璃门,进了一间咖啡馆。屋子里打了暖气,一走进去就觉得身上暖融融的,这让沈微棠愈发觉得有些发困。
他站在门口略微扫视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要见的人,然后便快步走了上去。
他在那人的对面坐了下来,还没开口服务生就走过来递菜单,他随口要了杯咖啡,便把人给打发走了。紧接着,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显然不太想见到他,却又不得不来见他。一看到沈微棠坐下来,他便苦着一张脸,张了好几次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微棠倒是很直接,压低了声音道:“我找你出来,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不知道。”
“罗坚,你以前在新民电视台工作的时候,和一个陈彬的记者关系很好,我说得对不对。”
罗坚脸上瞬间惨白,一听到“陈彬”两个字,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了一般,全身轻微地抽搐起来。他疯狂地摇着头,不停否认道:“没,没有,我不认识陈彬,我真的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他当年也在新民做事,把你们的履历调出来一比较就知道。你们是同期进的电视台,就算你跟他不熟,也不可能完全不认识。你这么急着否认,是想要掩饰什么吗?”
罗坚的脸色由白转青,神色更加慌张。他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前言不搭后语道:“是是是,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我们不熟,完全不熟,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沈微棠把手伸进风衣口袋里,顺手拿了个信封出来,慢慢推到了罗坚面前。在这过程中,罗坚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猜不透那信封里到底是什么。
“打开看看吧。”
罗坚疑惑地望了沈微棠一眼,拿起那个信封。拿的时候因为太紧张给拿反了,信封口又没有封住,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掉了出来,洒得满桌子都是。
罗坚一看到那些东西,瞳孔瞬间放大,全身上下像是被冷水浇透了一般,不可抑制地抽动起来。
那信封里一堆照片,全是当年他和陈彬一起的合照。沈微棠说得没错,他跟陈彬确实是好兄弟好朋友,要不是对方突然被人杀了,只怕他们现在关系还不错。如果陈彬不死的话,他甚至不用离开电视台。
但五年前发生的一切,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他比陈彬运气好一点,至少还保住了一条命。这几年他一直想要忘记这件事情,忘记陈彬这个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却总是忍不住会要想起来。
沈微棠拿来的这些照片,就像是一把尖刀,生生地割开了他心头的那个旧伤疤,清楚地提醒他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时光过去多久,都无法轻易抹去。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罗坚颤抖着手拿起其中的一张,上面他和陈彬笑得很愉快。那是他们刚进台没多久时一起拍的,那时候的他们,什么都不懂,浑身冒着傻气,虽然清苦却活得很高兴。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记得这些照片,记得照片里的这个人就可以了。”沈微棠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在极力压抑着自己。他自从认出罗坚之后,心情就一直很复杂。这些照片是他在奶奶的老房子里找到的。
自从去过那里之后,他就托朋友把那间旧屋子给买了下来。整理东西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张存满照片的SD卡。那里面全是他以前和朋友的合照,不止是和罗坚的,还有其他很多熟悉的面孔。
为了来见罗坚,他把其中一些相关的打印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东西果然有用,罗坚一见之下精神就有些崩溃,整个人缩在沙发里几乎挪不动步儿。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一份材料,一份当年你跟陈彬一起调查的材料。”
“我,我没有什么材料。”
“你有,你一定有。如果你没有,你现在不会这么惊慌。我看得出来,你在心虚,那就代表你确实还留着那份材料。”沈微棠么说其实也是在赌博,他确实不清楚罗坚是否还保留着当年的那份材料。事实上那东西当年是他的,罗坚那一份是他影印给他的。这个事上大概除了他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罗坚那里还有一份。
所以他这话一出,罗坚整个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害怕地捂着脑袋,抖得像是心脏病发作一般,声音呜呜咽咽,几乎听不清楚:“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坚,你听我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就是想让你把那份材料给我。你一直背负着这个包袱也很累吧,朋友被杀,你这里掌握着关键的证据,却不敢拿出来公告天下。这几年来,你应该也过得不安心吧。”
罗坚抬头满面泪痕地望着他,因为被说中了心事眼神变得愈加害怕,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我凭什么相信你?给了你之后,你不会出卖我?”
“如果我要出卖你,我根本不会来见你,直接把你告诉那些人就行了。你也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既然敢杀陈彬,也一定敢杀你。就算你真的把当年的材料给毁了,只要你那两只眼睛看过了,他们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那我该怎么办?”
“把材料给我,就当这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还不知道你掌握了这些东西,你趁早把材料脱手,才是保命之道。那东西你留在家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炸得你粉身碎骨。”
沈微棠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远远望过去就给人一种他只是在和朋友随意聊天的感觉。咖啡馆里说话的声音吵吵闹闹,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声音。
除了罗坚外,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罗坚看着他那张有些妖媚的脸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沈微棠说得没错,当年的那份材料他确实还保留着。他虽然怕死,却也觉得朋友死得不明不白,这份材料是关键,不能就此毁掉。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还保留着单纯善良的想法,希望有朝一日,能让朋友的死因大白于天下。
那天晚上,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我给你。”
41、体贴入微 ...
沈微棠搭车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跟罗坚约好了第二天见面拿材料,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散了。
他走下车来的时候,正好起了一阵夜风,瞬间吹开了他没有扣好的风衣。下摆上的金属拉链打在的士的车门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沈微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拉紧了风衣领子,冒着冷风向宾馆大楼走去。
就在他走到宾馆楼下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暗处蹿了出来。吓得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站稳了之后才看清来人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章云卿冲他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这怎么,刚从外面回来吗?”
沈微棠的心不由咯噔一下,平时这个时候,章云卿肯定会来找自己,他一定发现自己不在房里。他出门的时候太急,没想好理由,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会儿才想起来要找借口,可他天生是个不擅于撒谎的人,站在大厅门口的冷风里吹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说。
章云卿有些看不过去了,主动走过来替他拉上风衣的拉链,又把自己脖子里的围巾给解了下来,严严实实在替他系上。最后从手里拎的口袋里拿出个纸杯来,塞进沈微棠的手里,两手还紧紧地捂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