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的嘴角僵硬了片刻,袍袖一甩,终究大步往外走去。
贾政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外出了一趟,贾母被贤贵妃留饭,方吃了出宫。两人碰了一面,贾政先问:“母亲,娘娘怎么说?”
这是条巷子,两边是高高的围墙,两头由贾府的家丁把守着,母子两在马车内说话,伺候的人站在十步开外,因而贾政也不再顾忌。自打贾母进了宫门,他就紧张了半日。
贾母一贯是大事面前反而稳重,许是娘娘的态度给了她依靠,此时,她的神情是和缓的。她瞧了贾政一眼,满是不赞同地指责道:“政儿,你这急x_ing子何时能改一改。”说得贾政垂了头,她才缓缓道:“娘娘的意思,这事并无大碍。如今娘娘盛宠,然而外无皇帝信任的重臣可以撑腰,内,十三皇子不足三岁,上头的哥哥们个个已经独当一面多年,娘娘的处境并不好。原来林如海进京,可以成为我们家一大仪仗,偏又连番出事,毁了贾林两家多年的感情,宝玉与黛玉……唉,目前,林如海这里娘娘是指望不上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至今她都想不通,林如海为何能如此绝然的斩断两家的紧密关系,使两家变成如今的陌路之人的。若是敏儿在世,断不至于如此,可见没有姻缘联系的两个家族,联盟总是不牢固的,可惜了玉儿。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们攀上忠顺王府么?”贾政摸着胡须,有点儿明白了贾元春的打算。
贾母道:“不错。我们家如今能依靠的,只有王家、史家。王子腾如今不在京都,我那两个侄儿也不顶用。京里的事情,我们只能依靠别人。不是忠顺王就是昌平王。但昌平王多年来从不c-h-a手京都事务,实力远不如忠顺王。虽说如今忠顺王被圣上呵斥了,但你想想,昌平王可是身上的兵权都被剥了,算起来,还是忠顺王占的便宜多。你只管跟他亲近着来,娘娘有娘娘的主意。对了,宝玉的前程也有了着落。”
贾母附耳对贾政说了一番,贾政一喜,眉头都舒展了,连道:“还是娘娘有主意。谁立起来也不比咱们自家人立起来强。我回去就跟宝玉好好交待一番,此番机会难得,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淘气了。”
贾母闭着眼,点点头:“这关乎宝玉的前途,是要着紧。只是你也要缓着些来,玉儿是个好孩子,心里明白着呢。”
说完她摆摆手,贾政明白这是累了,便道:“劳母亲为儿子的事情烦忧了。您这就回去好好歇着,晚上落衙了,儿子再来给母亲请安。”
贾母挥挥手,贾政便退出去。
林铭玉与涂凌光吃过饭,顺便听了一耳朵贾政的八卦,然后听涂凌光道:“贾妃让她弟弟去福建了。”
林铭玉道:“贾宝玉去福建?忠顺王府……”
涂凌光笑道:“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香饽饽,迫不及待想要分一杯羹。一个正在盛宠,一个受到皇帝猜疑,你说这两个凑一起,能生出什么事。”
他看起来并不担忧的样子,林铭玉使劲盯着他,觉着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啥情绪。他可不信,昌平王府真像外界说的那般,对权利毫无争夺之心。想到这里,他提道:“昌平王可好?何时能回军营?”
皇帝不只是猜疑忠顺王,你们家也逃不过眼了啊!
涂凌光摇摇头:“短时间内不回去了。不过你放心,老爷子已经去了我的兵权,把福建给了王伯,我父王目前虽然回不去,有我哥坐镇在那里,暂时是不用担心的。这个时候,老爷子不会把我哥召回来的。”
大概是帝王的平衡之术了。涂凌光既然有主意,林铭玉也就不再多操心了。
晚上回府,林铭玉见隔壁院里亮着灯,问林大道:“九爷在家呢?”
“回大爷的话,九爷先您一步回了。同来的有赵大爷,杜二爷,还有杜家的小少爷。“
林铭玉回房间换了衣服,抬脚就过去歇桐院。
院里花厅里摆了一桌席面。因天凉了,四面的卷帘放下来,角落里起了炭盆,一进去就暖融融的,并不见半丝儿寒意。
桌上有个汤锅子,里面烫着小白菜,各种菌菇,羊肚丝翻着花儿。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香味儿喷出来,林铭玉觉着肚子又饿了。
林锐早见着他人,站起来迎道:“快把大毛衣裳脱了,额上都有汗了。”一面让人过来伺候。
杜淇安跟过来忙前忙后的,一面递毛巾,一面帮着捧衣裳。林铭玉笑道:“可使不得,你是来做客的,哪是做这些事情的。”
杜淇安笑:“没事没事,我跟哥哥亲热,才这样做呢。在家里,我也这么跟家里人做。”
赵元初道:“淇哥儿,有事就好好说,你这样,若是让你爹瞧见了,鼻子都得歪。哈哈哈。”
杜淇安瞪了他一眼,对林铭玉笑道:“哥哥别听小舅胡说,快来吃口热的,我们坐一块儿说话。”
林铭玉也不着急,杜淇安不是个能藏住话的。
跟席间的人重新见礼之后,他在杜淇安身边坐了,果然没吃几口菜,杜淇安便在他耳边轻声道:“过几日是我的生日,想请你来我家玩儿一日。方才跟林大哥打听得那*你不用去宫中读书,求哥哥允了我吧。”
林铭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看他说得诚心,也有心想结交这个小弟弟,因道:“我当是什么事,值当你这样殷勤。原是让我喝酒的,放心吧,当日我一定到的。”
杜淇安显得很高兴,当下喝了一满杯,唬得赵元初忙拦着:“慢些喝,我可跟你母亲保证,不能让你醉酒回家的。”
杜淇安也听话的放下了酒杯,只管埋头吃菜。林铭玉瞧着不由得一笑,这人真是没啥心眼子。
反是赵元初,态度不如以往放得开,对着九哥有些过意不去似的。林铭玉反复看了几个来回,见九哥对他也是淡淡的,心念一转间想到那日赵元初借酒说的话上,心道:九哥该不是为这个在生气吧。
越看越像,许是看得恨了,连杜春和也发现了,道:“铭哥儿,你老瞧着元初作甚,莫不是他今儿有何不同不成?”说着把赵元初上下打量起来,弄得他闹个大红脸。
赵元初可怜巴巴把目光投向林锐身上,透露出求饶的意味。
良久,林锐才轻咳了一声,对杜春和道:“春和,我们喝一杯。”把杜春和的注意力成功的吸引过去。
赵元初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的担子松了一大半。他没想到,林锐的脸皮这样薄。那天的话他是借酒装疯说出口的,却也是他心中所想之事。原打算在林铭玉面前把话挑明了,让林锐把他的话听在耳里,再来也是提醒林家该给林锐安排婚事了。没想着,林铭玉好像没啥反应,反把林锐惹毛了。若不是托了杜春和的光,今儿这酒是没他一杯的。
赵元初发愁了。自家的妹妹哟,快成剩下来的姑娘了,偏她瞧上这头倔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转眼到了与杜淇安约定的日子。头一日从宫里出来,乐福王亲自来接的世子,陪读的几个人便在宫门前给乐福王打了千儿各自告退。涂凌光追上来道:“子华送了好鱼来,明儿来府里喝酒。”
林铭玉道:“明儿是淇安的生辰,我应了去的,怕是赶不及来你这里了。”
涂凌光疑道:“杜淇安的生辰,只听说他是生在四月的,莫不是你听错了?”
林铭玉愣了一下:“是淇安亲口对我说的,我万不会听错的。若不是他生辰,他何苦骗我呢?”杜淇安是个简单的人,林铭玉想不出他骗自己的理由。不过,无论是否他的生辰,既然自己答应了,就定要去的。
涂凌光听了他的意思,想了一会道:“行,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有个什么事,你们处理不了的,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还能拿个主意呢。”
林铭玉还顾及着他的身份,涂凌光笑道:“无妨,京都里谁不知道我是个爱喝酒爱热闹的纨绔,就算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多数就是博得一笑罢了。”
老爷子可不会真把他放在眼里。杜春明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滑溜着呢。
既然涂凌光说没问题,林铭玉想着,确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便约好第二日一道去杜家赴约。谁知第二日一早,苏不沾便来了。听林铭玉说要去杜府,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凑凑热闹。
林铭玉只好带着苏不沾与涂凌光汇合,各骑了马往杜府去。门房见着这三位大公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林大道:“哥哥们怎么愣着了,烦请给你们家少爷通报一声。”
门房们听着,这才出来一个人赔礼,连声请人进去,一面瞧瞧让人回去跟杜淇安通报。
杜淇安正被姐姐抓住连声催问林铭玉到了没有,外头丫鬟说二门外有人报进来时,他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边走边道:“快传进来回话。”
也不等杜淑惠多说句话,便脚不沾地地转去外厅。
杜淑惠在房里气得跺脚,又不好追出去,只好眼巴巴在房里等着他回话。她坐在妆镜前,对着镜子轻抿鬓边发丝,又调整了一下花簪的位置,左看右看,一刻不得安稳。贴身丫鬟杏儿自杜淇安一来就严肃的神色先下绷得更紧了。想劝着自家主子不要私自会见男子又不敢说出口,一面也是不忍心。
她是自小服侍在主子身边,对她的心思最是了解。杜府里众人娇纵疼爱的大小姐已经长大了,并且有了心上人,听起来身份年龄都是匹配的,若是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小姐真不该自作主张,若是弄得不好,自的身家x_ing命都得交代出去了。
杏儿思量再三,正要狠心劝上一劝,只见杜淑惠已经一下子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是不是客人来了?”
在少爷身边服侍的丫鬟低着头不敢乱瞧,恭恭敬敬回话道:“少爷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林公子与苏翰林家的公子、昌平王府的涂二公子过来了,少爷在外院陪着说话,就不过来了,请姑娘不必等着,少爷不过来用饭了。”
杜淑惠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她道:“你可听清楚了,是三位公子一道来的?”
那丫头回道:“奴婢亲眼看见的,少爷领着他们进了悦轩。”
杜淑惠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丫鬟杏儿唤了一声:“姑娘。”她抬起头,见着眼前的小丫鬟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回话,也不耐烦再多说,只懒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