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回来的时候,杪冬正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腰带。他的头发还没束上,零乱地从肩头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衣服合身吗?”顺帝走过去,将他颊边的长发轻轻捋到耳后。杪冬抬起头,一下子望进那人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手上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
顺帝笑了笑,伸出手帮他系好腰间的结,然后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一番,再满意地点点头。
“还挺合身的嘛。”
新送过来的衣服材质做工都极其精致,大多是雪白的底色,然后在上面绣上些或繁杂或简洁的花纹,杪冬穿的那件只在衣摆袖口处点缀了几枝墨竹,简简单单的,很是素雅大方。
“等会儿是想就在这里用膳呢还是去其他地方?”
杪冬在镜子前笨拙地打理他那一头长发,顺帝站在一边看了会儿,然后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梳子。
“听雪轩?落梅池?或者悬月亭……”他一边说一边将杪冬脸颊边的头发拢到脑后,松松地绾了个髻,用紫玉钗固定住,“还是算了,外边风太冷……”
“父皇。”杪冬打断他的话。
“嗯?”
“儿臣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顺帝弯起嘴角,用指尖轻轻敲了下杪冬的额头,笑道,“小醉鬼。”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似乎有点熟悉,又似乎是完全陌生的,杪冬恍惚了一阵子,然后愣愣地哦了一声。
“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他转过身,微微开了点窗,北风夹杂着寒意呼呼地灌进来,吹乱了额前的刘海,“千尘宫的人会着急吧……”
“不会的,”顺帝走到他身后,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将窗户又关了起来,“我已经派人去过千尘宫,告诉他们你要在这边住到新年。”
“住到新年?”杪冬回过头看他,惊讶道,“为什么?”
“初一那天祭天地的仪式你要以左使的身份参加,”顺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懒懒道,“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里熟悉一下流程,免得到时候出错。”
“为什么突然……”杪冬皱起眉,“左使的位置不是由二皇弟担任的吗?”
“子阳好像不太情愿呢?”顺帝凑近他的脸,勾了下嘴角,“那可是最接近父皇的位置,子阳就那么不愿意呆在父皇身边么?”
虽然面上摆出了微笑的表情,那个人的眼里却没染上一丝笑意,幽深幽深的眸光暗暗地闪着,看上去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杪冬抿抿唇,最终还是将拒绝的话咽进喉咙里。
新年里的祭天祭地是件极其隆重的大事,因此仪式上各式各样的规矩也繁多复杂到令人头疼的地步,于是顺帝特许了杪冬不用去上早朝,只要一心一意在宫里学习那些礼仪就好。当然,这中间可能也包藏了一点点他不为人知的私心。
“……迈步的顺序是这样,左脚一小步,右脚一大步……然后到这里旋身,每上九十九层要跪拜一次……等到了山顶,要用力将金羽箭射向天空,射得越远越好……”
什么时候迈步,什么时候转身,什么时候跪拜,什么时候唱诵,这些琐屑的事情都是有讲究的,如果在祭祀的仪式上做错了,这里的人就会兢兢战战,唯恐触怒天威。
雪霁天晴,午后的天空冒了点阳光,杪冬跑到外院,跟着指导礼仪的老太监一遍又一遍地熟悉祭祀的流程。
“……最后是左右使合跳的祈天舞,等皇上祭过天之后,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杪冬随着老太监的话压低腰身,然后再一个旋转,完成了最后的收式。站在原地缓了缓有些眩晕的脑袋,杪冬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大丞相庄季静静地立在院外,也不知看了多久。
“太子殿下。”
庄季遥遥行了个礼,杪冬点了下头,寒暄着问了句:“庄大人来找父皇?”
“嗯。”
玉面丞相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杪冬回过头,朝老太监吩咐道:“帮丞相去通报一声吧。”
老太监匆匆忙忙地去了,杪冬看着庄季犹豫了一会儿,说:“父皇在和礼部尚书谈事情,庄大人要不要坐下来等等?”
庄季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走过来坐下,杪冬给他沏了杯茶,再给自己沏一杯,然后绕到另一边也坐了下来。
“臣要恭喜殿下了。”
庄季姿态优雅地啜了口茶,如画的眉眼微微上挑,清冷的语调里除了一贯的傲然,似乎还藏了些别的东西。
别的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杪冬低头看着袅袅水气从杯沿慢腾腾地溢出来,并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