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印记,是父皇为了掩人耳目,在我肩上烙下的。”
“父皇是恨着秦家的吧,或许是为了失去了的第一个孩子,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不知道。庄丞相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孩子,以绝后患?’,父皇回答:‘朕不杀他,朕会让秦家人亲自杀了他’。”
或许自己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一种妖怪般的存在。
可是谁会更害怕呢?平凡的人类?还是看不见影子的自己?有没有人能提供一个答案?
存在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有着熟悉面容女子的眼里才能找到,那个人一声声唤着“子阳”,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满面笑容的素在一声声呼唤“杪冬”。
“甫子昱被秦贵妃当作亲生儿子养大,在秦家的保护下自可以安然无恙,”杪冬放下布巾,抬起头来,“而我,则答应了母后,要为她守着甫子昱一生平安。”
一生能有多久?
你又能陪我多久?
母后,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有时候怕会迷失你给我的方向。
月光下的少年有着摄人心魂的美丽,那是孩提时的不染烟尘和老去后的慵懒艳丽所糅合在一起的,一种微妙的气质。
“看到这张脸,你应该就相信我是秦贵妃的孩子了吧?”
精致的面容中,有五分轮廓是属于那个美艳的秦贵妃的,任谁都不会弄错。流筠的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他死死盯着杪冬的脸,就像盯着一条毒蛇。
“你骗我,”他阴恻恻地说,“你早就知道一切,却一直骗我。”
杪冬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帘,说:“我曾经说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认识我。”
那是哪一天呢?在什么时候呢?可能是杪冬蹙着眉轻柔地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吧,可能是杪冬心血来潮在他伤口上吹气,孩子气地说“痛痛飞走啦”的时候吧,流筠忽然间紧紧抱住杪冬,颤抖着声音问:“我可以叫你哥哥么?”然后杪冬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回答说:“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啊。”
“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在心里笑我傻吧?”流筠嗤笑一声,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恨意,“看着我一边说着报仇的话,一边那样粘你依赖你,看我像猴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吧?”
开心吗?杪冬微微恍了下神。
被抱着说“可以叫你哥哥么”的时候,确实是开心的吧,可是那开心却不是流筠所认为的那种理由,这样的话说出来,还会有人相信吗?
“明明知道自己就是我要杀的人,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可以帮我对付秦家的话,假惺惺地亲近我,你图什么呢?”
“流筠!”无赦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流筠却置若罔闻。
“图什么呢?对啊,我可是药王的徒弟,你是想骗我手中的枻草丸吧?那个毕竟是圣品……该不会你中的毒也是假的吧?看我辛辛苦苦给你炼药,是不是在心里偷笑啊……”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生活换一种方式,会变成什么样。
也曾憧憬,也曾动摇,也曾渴望另一种幸福。
但是最后一颗枻草丸已经送给甫子昱了,自己选择的终究是一个既定的方向。既然如此,其实被不被相信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反正未来,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无赦唰的一声拔出剑的时候,沉默不语的杪冬猛然抬起头来。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他的刘海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乱七八糟,声音隐隐颤抖着,微微泛红的眼眸深处,藏着没有人能够发现的悲哀,“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难道这也错了吗?”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天地间就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缓慢而沉重地跳跃着,带来一点点生命流动的感觉。
“你如果现在不想动手杀我的话,”杪冬看着流筠掉在地上一直没捡起来的剑,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微的茫然,“那我要回去了。”
他慢慢往外走,留下来的人似乎被什么东西慑住了心魂,一动也不动。
经过顺帝身边的时候,那人忽然抓住他的手,慌张地唤了句:“杪冬!”
杪冬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偶尔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觉得杪冬和大叔,子阳和父皇,实在是有些讽刺呢。”
顺帝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杪冬却狠狠甩开他的手,飞身离去。
无赦看着这些神色各异却同样狼狈的人们,在心底冷冷地笑了一下。
“除非是踏着我的尸体,”他提着剑,没有指代的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否则休想碰殿下一根汗毛。”
无赦转身想走,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实在忍不住似的回过头,朝有些呆愣的流筠说:“知道为什么殿下会认出你是三皇子吗?”他冷哼一声,“因为你手上当宝贝般戴着的佛珠,是当年殿下一颗颗选出来,亲手穿了送给一旬大师的礼物。”
看着流筠满是震惊的脸,无赦讥诮地笑了一下,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番外 无赦(一)
十岁那年,师傅来找我的时候,我刚从暗宫三年一度的试练赛中保住性命拼了出来。
师傅说太子殿下已满五岁,照惯例要配个小侍卫,上面想借此机会在太子身边安插个眼线,他见我年纪适合,便举荐了我去。
“你要做的就是监视他,然后每隔两个月向暗宫汇报一次情况。”
师傅说对暗影而言这大概是最安逸的差事了,我定是交了什么好运才撞上的。而那时我的血液还在为不久前那场残酷的杀戮沸腾不息,满世界都是鲜红的血光,所以虽然毕恭毕敬地应下了,心里还是对今后可以预见的乏善可陈的生活嗤之以鼻。
对于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在刀光血影中摸爬滚打的我来说,那个听说并不受宠的太子殿下,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而已。想到要将我所学的全部耗费在他身上,真是会心有不甘。
与殿下初次见面的情形,在那个十岁孩子无知且莫名其妙的心高气傲里,早已经消弭得无影无踪。如果顺着回忆往前找,我所能寻找到他的最初的踪迹,是那个飘扬着雪花,异常寒冷的冬天。
那个冬天的确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