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殿下受伤的样子,难过的样子,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还有站在热闹的人潮中,却依旧掩不住寂寞的样子。
他受过多少委屈,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否知道?
一定是不知道的吧,因为殿下从来都不会说。
他不埋怨,不哭泣,受伤的时候就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地舔舐伤口。
可是,我却不想让他的伤痛独自腐烂在黑暗中,我要说出来,我要让那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曾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顺帝站在最前面,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蝼蚁。
我忍不住大笑,质问他:“你究竟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够带他走呢?”
那人瞥我一眼,眼神冰冷。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以为自己能给他幸福?可是不要忘了,他所有的伤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顺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看着他动摇,心里升起恶意的快感。
“他为什么要呆在冷冰冰的皇宫里?”我问,“你可知道他在那个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
“从小到大,可曾有人真正关心过他?有多少次,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他板子?有多少次,你让他在寒冷的雪夜一跪就是一整晚?”
埋在心底的怨气终于得以爆发,看着那人眼里浮起点点心痛与悔恨,我越说越快意。
“你可记得他六岁时与甫子昱打得那场架?就是之后他被罚跪祠堂三天,关禁闭一个月的那次?一定不记得了吧?”我弯起嘴角,“你知道为什么一向乖顺的他会主动打人么?因为甫子昱故意摔坏了皇后送给他当护身符的玉佩,为了那面玉佩,皇后可是彻夜祈福了三个月。”
那人蹙起眉,似乎想起了那件事,我的唇角翘得更高。
“皇后祈福了三个月,他就在门外默默地守了三个月。你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忍着寒风听自己最亲近的人彻夜为别的孩子祈福,心里是怎样的感受么?你知道自己如何奢求也得不到的东西,被别人当垃圾般扔掉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吗?一定不知道吧?你唯一知道的,只有不问缘由地罚他而已!”
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甫子昱每次见面就只会要求殿下说什么‘保佑子昱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他听着觉得高兴了,又可曾知道殿下为了这句话,难过了多长时间!?”
“你们总以为他是傻瓜,他平庸,他无能,他活该被人嘲笑看不起,可是你们知道吗?甫子昱打败金阳的那次,他用的那些妙计都是殿下花了几天时间想出来,然后偷偷教给军师苏饮的!”
“他偷偷帮着甫子昱解决那些暗杀与陷害,他偷偷从刺客手里救下流筠的命,又拜托一旬大师把流筠带离那个吃人的皇宫,可是你们都是怎样回报他的呢!?”
我拼命瞪大眼,不让泪水落下来。
“甫子昱只会一味地要求更多,流筠不领情,口无遮拦,也不知自己的话有多伤人,其他皇子以看你给他难堪为乐,你呢?你从来就不在乎自己究竟给他带来过怎样的伤痛,想抛弃就抛弃,想宠就宠,你以为他是什么?可以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转,我还有很关于他的事情想说,还有很多属于他的痛想为他倾诉,可是喉咙已经哽咽了,思绪也变得混乱起来,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能彻底地让他明白,殿下微微笑着的眼眸里,究竟掩藏了怎样的痛。
“……你知道他是怎样躲起来偷偷舔舐伤口的吗?你见过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吗?你知不知道,皇后去世后,即使挨了板子发着高热,他还是会拖着满是伤痛的身体跌跌撞撞走去皇陵,只为了给那些他亲自为皇后种下的葵花浇水……你有没有见过……他睡不着觉的时候,一个人在长廊彻夜徘徊的时候,脸上那种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寂寞……”
第 34 章
好像听见,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人正用尽全力地嘶吼……
夜色浓稠,寒风将衣裾和袖摆鼓动起来,一晃一晃发出细微的,噗、噗——的声音。
没来得及束上的长发被吹得乱七八糟,随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气流肆意飞舞,而当它们从眼前凌乱地滑过时,视线就会变得稍微有些恍惚不清。
杪冬微微侧过耳,仔细聆听的时候,似乎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隐约可以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字句。
飞速的疾驰缩短了距离,只言片语逐渐清晰起来,当它们慢慢交织出通顺的语意时,杪冬忽然间停下脚步。他抬眼望向几步外划开黑夜的那一片忽明忽暗的火光,看见在暗红色火光的笼罩下,那些显得有些阴森的面孔。
静下心来的时候,偶尔可以听到什么人沉重的呼吸声。
或者是缓慢而微弱的心跳。
刚刚那声仿佛撕裂天地的从另一个世界直达耳膜、转瞬即逝的嘶吼,大约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空气里,其实只有风的声音。
“无赦,”无赦开始拔剑的时候,杪冬张了张唇,开口道,“其实那些,都不重要。”
低下头的话可以发现,脚下青灰色的路面一晃一晃闪过暗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的,有一种诡异但是不可思议的美艳。
新生的杂草从石缝间零零散散地冒出来,鲜嫩而脆弱,杪冬抬起脚,一步一步轻轻地从它们身上碾了过去,就像碾碎那些埋藏在土壤深处的旧梦。
“有些事情确实无法避免,”他说,“但是大多数时候,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散乱的长发可以遮盖脸上的表情,低垂的睫毛能够掩藏眼底的神色,用沉静而缓慢的语调语无伦次说着话的自己,不知道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逼着我做,仅仅只是自己的选择。”
守护母后也好,搭救流筠也好,保护甫子昱也好,这些都不是非做不可的事。
没有人逼迫,也没有人期待,仅仅只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对于结果,也没有必要要求太多。
“所以无赦,我也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难过。”
或许曾经的自己确实为了某些事情难过吧,但不知从何时起,大约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微不足道的难过就慢慢地湮没了轮廓。
然后看着注定会让人失望的事情一件件发生,除了偶尔会觉得疲倦,其实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