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这是子阳种的葵花,”顺帝开口道,“自皇后过世,子阳每年都会种上一大园子的葵花,等到花开时,金灿灿一片好不热闹。”
周将军沉下脸,没有答话。
顺帝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好歹是看着长大的,国丈翻脸就不认人,不嫌太无情了些?”
“皇上这番话说得蹊跷,”周将军冷声说,“种上一墓园葵花又如何,难道晔儿的死不是他害的!?”
顺帝回过头,眯着眼打量了周将军好一阵子。直到看得周将军手脚发颤,他才嗤笑一声,道:“后宫如此惊险,晔儿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总也要有点真本事才行。”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莫非真的忘了?七年前那场混乱到底是冲着谁去的?是子阳吗?朕看不见得,那是冲着你们周家的兵权去的吧。”
周将军面色阴沉,沉默不语。
“将军或许不明白,晔儿倒是了解得透彻。那种情况下朕不可能为了她打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这话将军听着可能不舒服,但是踏入了宫廷权势,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周将军的嘴唇微微颤动,良久,他才涩声问:“皇上究竟想说什么?”
顺帝勾起唇角,完美的薄唇透出一丝不近人情的冷酷。
“在子阳被刺客挟持的前一晚,晔儿跟朕说,要用她的命和一半兵权来保住周家的根。”
周将军倏的睁大眼。
“皇上是说……是说……”似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嗫嚅了好半天,周将军才问出后面的话,“那刺客,是晔儿安排的?”
“朕可没这么说——”顺帝微微眯起眼,目光冰冷,“不过若是晔儿自己安排的,朕也得承认这还真是个聪明的法子。总归要死,等着仇家刺死、毒死、或是被朕赐死,倒不如自己解决来得痛快。不仅得了个护犊的美称,还能随口一句话,就拖着子阳给子昱卖命一辈子。”
“难道晔儿早就知道……”周将军更是惊诧,“子昱才是她的孩子?”
顺帝回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一开始朕就告诉她了——”他笑了笑,问,“难道晔儿没有拐弯抹角地告诉你——不要对付甫子昱么?”
远处有一小片葵花轻轻晃动起来,像是将来去无影的风困作了小小一团。
花枝摇曳,隐约可见一个嫩黄的身影在绿色中穿梭。偶尔他钻出花丛,抬头看看不甚热烈的阳光,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珠。
顺帝的冷漠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了不易察觉的瓦解,因为愤怒与懊悔而浮躁万分的心情,也在少年小心翼翼浇灌的动作中一点点平静下来。
“周将军,”他淡淡地开口,“你做得到,在一个人死去后不分昼夜时时刻刻地思念她么?”
“能做得到,春夏为她种一墓园葵花,秋冬静守在她的墓前,不离不弃,一守就是七年么?”
“能做得到,即使明知是欺骗是利用,还苦苦地守着承诺不放,哪怕醉酒入梦,酒语梦话里都满满的全是那人的名字么……”
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捏紧,又缓缓松开。
顺帝轻轻一笑,一字一句道:“朕自问做不到。”
周将军不答话,神色间依旧沉重阴霾。
顺帝忽然觉得,一时冲动把人带到这里来的行为简直是蠢透了。
别人怎样想又如何?
杪冬,只要由自己来保护就好。
“这皇宫之中——或者说这世上,会这样全无杂念,一心一意念着晔儿的人,恐怕只有子阳一个了,”顺帝挥一挥衣袖,道,“周将军,你退下去,好好想想吧。”
木桶里的水摇摇晃晃,将光线粼粼晕开。
杪冬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衣襟被水溅湿了一大片,额上的汗珠滑到睫毛上,一下一下闪着光。
他吃力地抱着木桶往一边挪,全然不知顺帝已经走到身后。
“累了吗?”
带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杪冬一吓,愣愣地回过头。
“要我来帮忙吗?”
炫目的光芒中,是那人俊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容,杪冬缓缓回过神,下意识地摇摇头。
“这是我的花。”
像以往一样,他弯起嘴角,坚决而肯定地强调着——
这是我的花,是我给母后的花,不需要其余任何人的触碰。
顺帝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走向花丛深处。
风中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息,顺帝转过身,望向在层层葵花的簇拥中、那块简朴的、仅刻着生辰八字的墓碑,眼神渐冷。
第 41 章
有时候做梦,梦见向日葵开花了。
也不知是自己种的那些,还是以前素种在院子里的那些,反正一眼望去金灿灿的一大片,漂亮的不得了。
可是自己忍不住摸了一下,它们就消失不见了。
睁开眼的时候,常常会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光线很晦暗,大概不是深夜,就是暮色沉沉的黄昏吧。
“无……”
下意识叫出口的名字,大多在唤到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然后脑子稍微清醒点,就会想起来,无赦已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南方了。
那么,新配的侍卫是叫什么名字的?这些日子记忆愈发混乱,有些东西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最终,还是作罢。
想要起身的欲望,被一股莫名的沉重力量压得无法动弹。
真是奇怪……
身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条沉甸甸的胳膊,脖颈间有谁深深的鼻息,温热的,缓缓喷洒在皮肤上,有些发痒。
杪冬艰辛地转过视线。
朦胧的夜色中,隐约可见一张刀削般的英俊脸庞,杪冬蹙起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似乎是顺帝吧。
推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跨过他的身子,穿好鞋。
回头看,顺帝依旧睡得沉沉的。
杪冬笑了笑,推开房门走出去。
要去哪里?这个问题杪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