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残云----苏荏【完结】(5)

2019-02-16  作者|标签:苏荏


  耀阳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闭上不知大张了多久的嘴巴,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你刚才说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真有意思,是在哪儿听到的?”
  “在书上看的,”霁云仍然忍俊不禁,“苏联的革命爱国故事,我留学的时候还读过原文呢!”
  “真的啊!你真厉害!”耀阳羡慕极了,不禁感慨道,“要是我也能看懂俄语书就好了……”
  “只要学就能啊!我教你!”霁云立刻说。
  “真的?”耀阳惊喜地问,这还是霁云第一次主动说要做些什么呢!
  “真的!今晚就开始学吧!”
  耀阳急忙点头,像是怕霁云反悔了似的。
  于是从那天起,每天晚上耀阳都去找霁云学俄语。霁云也就真的耐着心,从字母和发音开始教耀阳。耀阳脑子不笨,很快就学会了三十三个字母,练会了颤音,还有模有样地学会了几句日常用语。霁云还帮耀阳取了个俄语名,叫阿莎(音译)。耀阳笑笑地说这个名字好,“二傻”,又好记又好养,把霁云逗得前仰后合。
  队员们也很快知道了耀阳在跟霁云学俄语,那个每个礼拜开大会时都会说到的国家的语言,于是,对霁云的态度又有了改善。甚至有时候,耀阳还会看到雨秀她们几个小丫头围着霁云,让他给她们也取个俄语名,教她们几句俄语,霁云总是和气地来者不拒。耀阳想,以霁云的度量和脾气,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完全融入他们大队,跟所有人成为朋友。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关。自从开始文革,县里要求各大队过年时也要干活,一切庆祝活动,像祭祖放鞭炮贴春联,都被看成是封建迷信的代表,一律不许做。冯队长才不理那些,他说,放鞭贴春联不让,假还是要放的,队员们辛苦了一年,总要给他们两天时间收拾收拾屋子,去去晦气。于是,北山大队大年三十和初一两天集体放假吃团圆饭,成了方圆几百里唯一还有点儿年味儿的地方。
  年三十一早,耀阳去找霁云,见他坐在炕上,拿了张照片正在看。耀阳凑过去,霁云也不躲闪,指着照片上的人对他说:
  “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后面,站在我旁边的,是我大哥和二哥。他俩现在都在苏联,做研究的。”
  耀阳点点头,然后转头看霁云,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他们了吧?”
  霁云的眼帘垂下去,有些闷闷地说:“不想是假的。”
  耀阳明白,过年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时候,霁云一个人在这穷乡僻壤,爹妈连封信也没有,心里肯定不好受。想到这儿,他猛地拉起霁云,大声说:
  “走!带你去个地方!”
  耀阳拉着霁云往山坳里走。走了大约一袋烟的光景,光秃秃的树林子里出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小草屋。霁云不由地感慨道:“哇……”
  耀阳得意极了,拍着胸脯介绍到:“这是我好几年前盖的,厉害吧?只用了几天功夫……”
  霁云使劲点头,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多摸摸西瞅瞅,看得出喜欢得紧。收到这样的效果,耀阳有些惊喜,便推着霁云说:
  “里面更‘科拉细微’(注:俄语中美丽一词音译)呢,走啊,进去看看!”
  霁云转头笑了一下,也不纠正他,顺从地跟着耀阳走进去了。
  没想到,小小的草屋里,竟然横七竖八地放了许多木质的小玩意儿——普通大小的椅子、桌子,雕刻着花纹的小盒子,还有栩栩如生的木耗子,木小鸟……霁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偶,赞叹着欣赏:
  “天啊!这些……都是你做的?”
  耀阳快乐地答应着:“是啊!我爹不让我做,说这些无用功只会影响干农活,我就偷偷跑来这里做。”
  “你的手可真巧!”霁云由衷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手艺啊!如果有师傅带你,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木匠,甚至,一位雕刻家!”
  耀阳听着有些脸红,挠着头说:“你可别抬举我了,我这只是做着玩的……哪有那么厉害……”
  霁云笑着摇头,看看手里的小人偶,又说:“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啊?”耀阳更不好意思了,忙不迭地答应道,“你随便拿……哎呀,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霁云打断他说:“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从兜里掏出手帕展开,把小人偶仔细包好,然后才慢慢放回兜里。
  这个动作看得耀阳脸红心跳,急急忙忙地伸手掏兜,扯开别的话题:“对了,雨秀刚才塞了个鸡蛋给我,说是她看的鸡窝昨天少收了一个蛋,她特意偷偷煮了,让我带给你吃!”
  “是吗?”霁云稍微愣了一下,马上明朗地笑了,“哦,知道了。”他从容地接过鸡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把皮剥开。
  “来,咱俩分着吃。”霁云说着,已经将鸡蛋掰开,连蛋黄也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耀阳。
  然而耀阳没有伸手去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雨秀给他鸡蛋时他也没多想,现在却突然觉得霁云那副了然的微笑特别刺眼——霁云什么时候和雨秀这么好了?
  霁云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轻轻一笑,直接把鸡蛋堵到耀阳嘴上,耀阳被迫塞了一嘴的鸡蛋,心里也觉得有些堵得慌。
  霁云也不解释,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那半鸡蛋,拍拍嘴巴说:
  “其实我特别羡慕你。”
  耀阳费力地咽下鸡蛋,问:“为啥?”
  “你,还有你们全大队的队员。你们能生活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不被任何骇人听闻的事物支配,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真的很幸福。”霁云慢慢地说着,眼睛从草屋的门口望向远方,目光里充满平静,却没有太多的悲伤。
  耀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城里这几年闹得很凶,有好些人像疯了一样,不劳动,不学习,每天只是一味的闹。耀阳他爹虽然是个连县里都不怎么敢惹,索性放任自流的老顽固,但他爹都知道不该那样闹,城里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就不知道呢?
  “城里的日子过得一团糟,”霁云的表情有些严肃了,语气却仍然是平缓的,“连学校都被他们搞乱了。每天早上开忆苦思甜大会,上课前背诵语录才让进教室,有一次有个学院全院都要求改姓毛,我有个同事不愿意,就被扣上反动派的帽子,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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