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还记得,翟天阳当时话都说不清楚了,连比划带吱唔地告诉他,自己的遗物里有一个木盒子,以后如果遇见一个双眼不能见光的年轻人来找,就把这盒子给他。
看来是遇到了。
祁安不想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一直没打开过那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当然也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所以当祁安想问翟子枫他到底和那些y-in阳山的同门有什么过节的时候,只是张了张口,最后还是给憋了回去。
他不想知道这么多。
事情发展到今天,祁安对y-in阳山到底发生过什么其实已经有了些隐隐的猜测,虽说不确定,但八九不离十。所以并不是他有多心宽或是有多随波逐流,只是从心底里隐隐相信这个人。
朝堂这趟浑水他浸了这么些年,虽说没有多高明,但至少他知道该怎么辨人。那金銮殿上什么样儿的老狐狸没有,而且再加上祁安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人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以及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不轨之心,他都有自己的判断。
当初他要是求的没那么多,或许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北境当他的北肃王呢。
而虽然不知缘由,但祁安看得出来翟子枫与他的同门不合,不然也不会这么落魄地游荡在这。
祁安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侧着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然后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里。
翟子枫看他一副完全不打算再理自己的模样,顿时有些不大适应:“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们过不去吗?”
祁安侧躺背对着他,气定神闲地道出四个字:“关我屁事。”
翟子枫拜服。
习武之人的瞌睡都不太多,两人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出发了。原本祁安说如果要拿翟天阳的遗物,就直接跟他北上,哪知道翟子枫偏偏要先带他去金陵,祁安拗不过他,也只好跟着去。
可倒霉就倒在,他们第二天一出客栈门,发现马被偷了。
祁安心里骂了声妈的,想着自打遇上这瞎子就没好事。
翟子枫早上起来又把黑纱布裹上了,所以祁安也看不出他的眼神,只见这人还在没心没肺地傻笑。
可真是这世上一朵瑰丽的奇葩。
“没事,”祁安自我宽慰道,“安庆和金陵都傍江,我们还能走水路。”
哪知他刚一提出这个想法,就被翟子枫那驴玩意儿给否了。
翟仙人表示,就是把腿走断,他也绝不坐船。
没办法,祁安总不能把人硬扛上去,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们蹭了一辆拉货的牛车。
可惜,有句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他们一颠一颠地还差一日就要到金陵了的时候,发现官道被水冲了。人时运不顺的时候干什么都不顺,这一带前几天发了场十年一遇的大水,江水冲破了河堤,把原本的官道淹得连影子都不见。
这回,只有走水路了。
翟子枫这个一向没心没肺,天塌了都还能笑得出来的混账玩意儿终于怵了,一声不吭地站在码头上,脸色黑如锅底。
祁安一时不太明白,心说莫不是这瞎子怕水?
可翟子枫看着眼前那深不见底的江水,一句话都没说。
☆、夜袭
翟子枫这个一向没心没肺,天塌了都还能笑得出来的混账玩意儿终于怵了,一声不吭地站在码头上,脸色黑如锅底。
祁安一时不太明白,心说莫不是这瞎子怕水?
可翟子枫看着眼前那深不见底的江水,一句话都没说。
船夫是个黑皮老汉,见两位客人迟迟不上船,就煞是热情地招呼了过来:“两位官人,这船快开了。”
祁安抬了抬手:“嗯,谢谢。”
他回头看了一眼翟子枫,见那厮仍旧是一脸凝重,便凉飕飕道:“你晕船?”
翟子枫皱了皱眉,兀自问道:“这船,多久能到?”
船夫一愣,大致算了算,估摸着说道:“大概……明天一早就能到。”
“一个晚上?”翟子枫脸色y-in沉,犹豫了半晌,才终于松口:“行吧。”
翟子枫老大不情愿地跟着祁安上了船,祁安暗暗觑了眼他的神色,觉得实在是不大对劲,便稍稍靠近了些,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翟子枫微微转过脸来,透过那一层黑纱看着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地憋了回去,最后只道:“没什么,晚上别睡死了。”
祁安一怔,也慢慢回过味来,看了眼四周的茫茫江水,沉声道:“我明白。”
翟子枫神色稍霁,随即莞尔一笑,伏到祁安耳边调侃道:“还有,别靠我这么近,你太香了。”
祁安八风不动地笑了笑,十分淡然地道了声:“滚。”
船上的人不算多,就只有几个搬货的杂工,和几个同样乘船渡江的普通老百姓。翟子枫找船夫讨了壶凉茶,在甲板上找了个舒坦的犄角旮旯靠着,自斟自饮地吹起了江风。
祁安没理会他,在船上四处转了转,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才又回到甲板上找他。
“你不去房间里看看?”祁安问他。
翟子枫灌完了壶里的最后一口凉茶,咂了咂嘴皮子:“有什么好看的。”
祁安刚要开口,就冷不防听见两声煞是铿锵的狗吠“汪!汪!”
他条件反s_h_è 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又瘦又小的干巴狗正异常亢奋地冲着他俩嚎,四条小罗圈腿儿还打着颤呢,就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了。
怎么感觉……那么眼熟呢?
还是翟子枫率先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地叫了声:“啸天犬!”
祁安:“……”
得,这丫还真把自己当二郎神了。
那狗也是个脸皮厚的,一听忙不迭撒欢儿了的奔到了翟子枫怀里,伸出条还带着倒刺儿的小舌头狂舔他的手背。
可能本来是想舔脸的,但是太矮了够不着。
翟子枫被它弄得痒得受不了,揉着它的狗头把它摘了下来:“还真是有缘人必能再相见啊!”
祁安面无表情地问道:“不是没见你带着它么?”
翟子枫笑了:“我这不也纳闷呢嘛,离开楚州前我就把它给扔了……哦不,是给放了,我怎么知道居然还能在这儿碰到。”
祁安想,八成是在江边扔的,楚州漕运繁忙,这成了精的狗肯定是蹭人家的船蹭到这的。
“这叫孽缘,”祁安道,“这狗跟定你了。”
翟子枫的重点却完全跟他不一样,眼神一亮道:“你还信这个?!”
祁安眯眼看了他一阵,默默起身回去了。
“哎,咋还不理我啊?”翟子枫被他弄得玩心大起,脑子里闪过一个绝世馊主意,要命地大声吆喝道:“那咱俩是不是也是孽缘啊?!”
这一声突兀得有点儿惊世骇俗,几乎整个甲板上的人都愣了一下。
祁安脚底一滑,十分不稳重地趔趄了一下,忍住了回头骂人的冲动,装作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兀自回了房间。
翟子枫这二皮脸撩拨完正经人,登时心情大好,美滋滋地逗了逗那狗:“你说是不是?”
狗十分上道儿地汪汪叫了两声。
翟子枫点了点头,在心里赞许道:有慧根。
翟子枫在甲板上呆了一下午,水桶似的灌了十来壶凉茶,直喝到自己都开始打哆嗦,才悻悻听了嘴。祁安知道他是不放心,也就没有去扰他。这大江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有人在江上动手,他们会很难施展开手脚。
而且翟子枫白天眼神不太好,滔滔江水又掩盖了气味,着实是令人不安。
直到晚饭的点,翟子枫才回了趟房间。
太阳已经落山了,翟子枫进了门,就把眼上的黑布给摘了下来。可进来后还没走两步,他脚下忽然一顿,神色紧了紧。
祁安皱了皱眉:“怎么了?”
翟子枫盯着桌上的饭菜:“这饭你吃过了?”
祁安:“还没呢。”
翟子枫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桌边,极浅的眸子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端起其中的一碗汤凑在鼻前闻了一下,眼神骤然y-in冷下来,嘴里低声骂了个脏字,问道:“这饭谁送来的?”
祁安看他这反应,心知多半是又出问题了:“船夫。”
“是幻青散。”翟子枫把汤放回桌上。
幻青散是江湖中流传已久的致幻迷药,服用过后段时间内会神志不清,完全丧失行动力,其目的也是昭然若揭。
翟子枫快步走到窗边往外探了探,暂时还没发现异象,才又把头缩回来关上窗户。
“你怎么知道是幻青散,我听说幻青散……”
翟子枫看着他道:“无色无味是吗?”
祁安哑然,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这世上除了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的无色无味,只不过常人嗅觉没有那么灵敏,才这么说罢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异响,船夫老爷子敲了敲他们的门,问道:”两位官人,饭菜可还合口味?”
翟子枫给祁安使了个眼色,祁安会意,两人就这么不动声色,轻手轻脚地移到了门的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