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钧点点头,手放在门把上,顿了许久才终于开门进去。
时然听到有人进来,强打着精神回头,“艾伦?田田姐?”
贺钧看到他缠着绷带的头和眼睛,心疼得不知如何开口,哪怕早已知道他的病情,心脏仍然紧紧一抽。
时然见来人不出声,突然有些害怕了,“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贺钧已经走近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生怕用力了就会弄疼他。
时然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盈满鼻腔,呆呆地任他抱了一会,时然闭了闭眼,还是用力推开了他,“贺钧?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然然,是我。”贺钧看着他充满戒备的样子,心里阵阵抽痛,“我全都知道了,全部。你为什么要去国外,为什么不敢下水,为什么容易疲劳,身上的伤,眼睛的伤,谁要害你,我全都查了。”
时然边听边退到床头,贺钧怕他撞疼,立刻用手护着他的头,“然然,以后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时然拨开他的手,嘴角扯出苦笑,“贺钧,你在可怜我吗?”
“我不是,我――”贺钧很笨,面对这样的时然是很无措的。
“你是,你习惯了对弱者好,你对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的,你对孟亦是这样,对现在的我也是这样,全都是可怜而已。”
时然抿了抿嘴,语气越渐冷漠:“可是我不要你的可怜,一点都不想要。我,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也不会再缠着你,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你别来看我,也别管我,行不行。”
想来时然还不知道孟亦的事,是自己之前的态度让他伤心了,贺钧现在恨不得让时然拿着刀往自己身上扎。
他握着时然单薄的肩膀,嘴唇贴上他的脸,随后是耳边,一贯强势霸道的语气带了几分哀求,“不行。然然,你不喜欢我可以,可是我喜欢你,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然然,不要推开我,我缠着你,我给你做鱼,让我陪着你。”
时然感觉到自己眼眶s-hi润,又庆幸有纱布遮挡。贺钧快要亲到他耳朵上了,他说的话太诱人,时然险些要招架不住了。
他咬了咬下唇,双脚掩在被子下,十个脚趾头紧绷着,“不要,我不要。我不想看见你――”时然这才想起自己看不见了,只好苦涩地改口:“我不想你出现在我身边,你要是再来,我只能换个地方躲着了。你快走吧,别再来了,求求你了。”
说完时然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贺钧心疼地看着被子下小小的一团,他想把人抱出来,又怕他挣扎弄到身上的伤,只好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哑声道:“好,我走,然然,别闷着自己。”
房门开了又关,留一室静寂,商略黄昏苦。
贺钧在门外静静等待,眼中神色晦涩不明。他遇到了史无前例的难题,时然不给他赎罪的机会。
以前最爱粘着他的人,现在求他不要靠近。
小时候的然然软乎乎的,不用上课的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转。
“贺钧哥哥,这是什么?”
“贺钧哥哥,给你吃。”
“贺钧哥哥,我困了,抱抱。”
尽管他叫他小烦人精,尽管他总是强权主义式的限制他吃零食玩游戏,尽管他常常冷着脸对他,可这些都没能让时然因此讨厌他,逃避他。
这次他是真的让时然伤心了,已经是很严重了,才能让这么乖的人对他说出这些话来。
他不配被时然喜欢。
可他放不下时然,他没有办法听话的走远。
直到纪田田来给时然送饭了,他还是毫无解题思路。
纪田田看到靠在墙边的贺钧,先是一愣,随后轻叹了口气,把食盒递给艾伦让他进去喂饭。
她把贺钧带到走廊尽头的窗台处,两人才开始谈。
“他不想见你,你知道了吧。”纪田田毫不留情。
贺钧皱着眉点头。
“你能找到这里我也不意外,只是你这么着急的找他是做给谁看呢,我把他当亲弟弟,你又把他当什么?你知不知道小然身上有多少伤,你知不知道他,他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还要和别人纠缠不清,就离他远点。”纪田田只知道时然喜欢他很辛苦,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我爱他。”贺钧笃定道,“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事了,多谢你照顾然然。”
纪田田沉默了一阵,探究着他的态度,终于思索再三,才决定告诉他:“那,然然有没有说,他和家里断了关系,他没告诉时林生这个事,本来也要瞒着你,没想到你自己找过来了。小然他,不打算治疗了,我们劝不动他,他……”
“医生怎么说。”贺钧眉头皱得更紧。
“医生说动手术还是有恢复的可能,但不大。而且艾伦了解的美国顶尖医院,费用高昂,所以小然才不想折腾。我知道的,他就是怕麻烦我们,我和庄劲怎么说他都不同意,但他的眼睛不能再拖了。”纪田田忍着眼泪看着窗外的树梢。
“我知道了。”
贺钧低着头,没再说下去。纪田田走后,他才狠狠地往墙上砸了一下拳头。
时然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和家里断开联系,为什么拒绝治疗,又为什么要瞒着他急着把他推开,贺钧都明白了。
他的然然怎么能这么善良。
一个人想要全部放弃的时候,是很痛的。
第14章
纪田田总是说找不到合适的护工,只能暂由她和艾伦交替照顾才放心。
其实时然知道的,她很想带他去做手术,可他不想治,他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不能再随意浪费别人的时间和资源了。
他面无表情的吃掉了胡萝卜和西兰花,好像回到了那六年间,又是日复一日的营养餐。
晚饭过后,纪田田离开,临走前看了一眼门外垂头坐着的贺钧,没和他再多说一句。
没一会,艾伦也扶着时然出来了,他要带时然到楼下散步。
贺钧就坐在长椅上,眼睁睁的看着时然抓着另一个人的手从他面前走过。
时然走得很慢,很迟疑。他看不到,又不用东西撑着,只能靠艾伦给他引路。
贺钧捏紧了拳,克制着自己不去抱他。他知道的,时然的手没有抓紧身边的人,他走得这样犹豫,因为他不想全都依赖别人。
他的然然这么没有安全感,他却不能上前给他。
等时然和艾伦走出了一段距离,贺钧才敢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们也才从小花园走到池边又走回来。艾伦和他描述旁边的景物,时然就点头笑笑,偶尔出神的望向远方的某一处。
时然话很少,更多的时候安静得像个娃娃。他们散步回来,艾伦让他坐到沙发上,帮他在手机上下了一些历史剧和有声读物,给他带好耳机,看着他乖乖听着的样子,就像完成了一项大事业。
“我回隔壁玩一会游戏,待会你要洗澡的时候就按铃。”艾伦嘱咐他。
“好,麻烦你了。”时然仰着头对他说。
“不麻烦。”艾伦又摸摸他的头发才出去。
纪田田特意为艾伦申请了隔壁房间好让他方便照顾时然。
艾伦正犹豫着要不要叫贺钧进去休息,但后者的视线已经从门上的玻璃黏到了时然身上,他想了想,算了。
贺钧站在门外,里面的人坐在沙发上听剧,累了就换姿势,渴了就摸索小桌上的水杯。
贺钧不知道他在听什么,但内容一定很无聊,因为时然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不笑,也没有其他情绪外露。
如果是他的话,就可以给时然讲故事,不会再说鬼故事吓他了,要给他讲有趣的事,要让他笑一笑,不要再这样苦涩了,苦涩得他的心脏都难受死了。
时然本来在听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听了大半他也没听进去什么,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中午贺钧来的时候的事。
他听得很清楚,贺钧对他说喜欢,可是他不能回应了。
如果能录下来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忘记,就像他每天听的那段电话录音一样,那晚偶然留下的录音,尽管只有短短的两句对话,但最后一秒贺钧对他说了晚安,一个看不到自己未来的人每晚如何入睡呢,他全靠这段音频。
他不想忘记贺钧的容貌,气息,可是没有办法,他看不到了,一定会慢慢想不起来的。
时然按了两下耳机线上的控制键,冰冷的女声被贺钧的声音取代,他听了一遍又一遍,脸上才稍微露出一丝笑意。
当一个人不能拥有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等了许久艾伦也没见他按铃,只好自己走过来催他洗澡睡觉,却被贺钧拦在了门外。
“你怎么还在这,你真打算不吃不喝就这样看着他啊。”艾伦小声说。
贺钧没理他,只问:“你要做什么。”
“叫他洗澡,你没发现已经很晚了吗,他该睡觉了。”艾伦耐心解释着。
贺钧顿时沉了脸色,“你一直帮他洗澡?”
艾伦崩溃了:“不是我!他从来不让人帮洗的!我只是帮他放热水和准备衣服!”
贺钧这才放手让他进去。
时然洗了澡,护士进来给他换药,头上和眼睛上的纱布换了新的,但后背的药只能由艾伦帮他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