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我知错了。”
江若雪直接跪了下去,长伏在地,泣不成声。
沈肃看了看大敞的院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下叹息,一个姑娘这般狼狈,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过往行人见了,这青石镇上恐怕又要出一折子话本了。
“沈先生,是若雪瞎了眼识人不清,那陈义璋简直不是个东西,因着我与他私奔之事闹大,我爹又抓了他爹娘,他的名声是彻底坏了,镇上无人愿意为他作保,他怕是不能下场考试了,因而他脾气一日比一日暴戾,不时对我呼喝来去。当初我离开时,身上还带了不少银钱,陈家无甚收入,全靠他爹娘支撑一个早点摊子,可哪里够用啊……”
江若雪是边说边哭,直哭成个泪人。
沈肃看着他,内心毫无波动,倒是不时看看外头,估算着多久会有人瞧见这边的动静,是江家先派人过来呢,还是陈家先找上门来。
江若雪浑然不觉,继续道:“等我没了银钱,他们家原形毕露,他爹娘更是嫌弃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整日里辱骂我,陈义璋也不帮着我,还跟着嫌弃我,怪我害他丢了功名。先生,这能怪我吗?是他带着我跑的,我不过是担心他,去寻他罢了,他以前怎么不这般说,何况他一连考了这么多年,连秀才都考不上,哪里是读书那块料啊……”
沈肃听着,外头似乎有脚步声,提了提中气,朗声道:“江姑娘……”
江若雪抬眼望过来,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沈肃冷淡道:“江姑娘,我送你回江家吧。”
“沈先生,你当真无心吗?”江若雪泣声质问,捞起自己的衣袖,路上上头青紫伤痕来,“我也想回江家,可是陈义璋就在江家外不远处守着,我一出现,他就抓我回去,把我关起来,逼我干活,我做不好,就对我动手。沈先生,求求你,便是看在果子的份上……”
沈肃冷下脸来,嘲讽道:“你倒是有脸提果子,果子因你而死,你不曾掉过半滴泪,如今倒是想起来她来了,江若雪,扪心自问,你提果子,夜里都不会睡不安稳么。”
江若雪一个瑟缩,咬唇暗恨,果子一个下人,一心护主,为主牺牲本就是应该,怎成了她的过错。不过,她知道这话她不能说。果子也是好命,不要脸皮地凑上来,还真被她得了沈肃青眼,可惜死了。
“沈先生,我真的后悔了,求先生帮我。”江若雪求道,“不然……不然我只有死在沈先生这里,陈家我定是不会回去的。”
沈肃沉着脸说:“我送你回江家。”
江若雪忙不迭点头,却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还不走?”沈肃走过她身侧,见她不动,垂首看她,满眼嫌弃和不耐。
江若雪踟蹰着道:“沈先生,我……我还有一事相求……”
沈肃无语,干脆回身继续抄书去了:“随你。说完了,要走,还是要撞死在我这院子里,你自行决定。”
“沈先生?”
沈肃只管自己专心抄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让江若雪真死,她定是不会的,否则直接在陈家撞死多好,何必多此一举,特意跑来沈肃这儿死呢。所以这会儿,便是沈肃已经不耐烦她到了极点,她也厚着脸皮说:“沈先生,我这般回去,我爹定要多番拿捏我的亲事,我只求沈先生帮我,便是……便是嫁给白落梅白公子,我也……”
沈肃忽然抬头看她,眉眼冷冽如霜刀,寒风冷冽。
江若雪自觉失言,不过也确信了她心中得到的某个消息,顿时觉得有底气起来,也不跪伏了,直起身子,脸上是藏不住的自得,她说:“沈先生,我爹早有心思替我筹谋婚事,此番是我理亏,我只求沈先生帮我一把,听说沈先生学生如今是群南府府官,县令和我爹都不敢得罪先生,先生不过是一句话,就可救我出苦海……”
陈义璋因愤懑在家没少提这个,江若雪也听了不少,正好用上。
“我为何要救你?”
沈肃冷笑,“你是生是死,是苦是甜,与我有什么干系。若不是嫌你哭脏我的院子,便是哭死在此,我也不会多理你一分。”
江若雪面色青白,贝齿抿着唇,双眼黑洞洞的,整个人显得y-in气森森:“沈先生,确定要如此待我?”
沈肃敛眉抄书,不理睬。
江若雪起身,掸了掸裙摆,仿佛还是江家大小姐般,从容笑道:“沈先生,果子死前与我说过一件事,关于沈先生和白公子的,沈先生不听一听,再决定帮不帮?”
“你可以滚了。”沈肃彻底耐心耗尽。她早知江若雪来此没这么简单,果然是不甘心回去被江西腊摆布,所以想自己帮着出头。如今谈崩了,恐怕是要拿当初自己随口拒绝果子的,喜欢白落梅之言要挟,手段倒是一如既往。
江若雪变了脸色,急急道:“沈先生,你喜欢上了白落梅,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就不怕被我宣扬出去吗?”
“哪里来的贱货,竟然来此污蔑我儿。”李春花破门而入,双手化为利爪,对着江若雪就是一通抓挠。好家伙,她今儿一早被王三婶气着,说沈肃在镇上吃香喝辣,故意丢她这个老婆子在村里受苦,气不过,特意赶来镇上,问了好一通才寻着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这个贱货这般污蔑沈肃,如何能忍。
左挠一把又扯一把,李春花瞬间就把江若雪挠成了疯婆子。何况江若雪身上带伤,李春花随手那么一掐,就让江若雪痛叫连连。她一个从前养在深闺里,后来去陈家即便出了点苦,也没学会乡野妇人打架是怎么回事,哪里是李春花的对手,没过上几招,就连连求饶。
沈肃这会儿只庆幸,这镇上独门独院,院门也高,便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邻里也不会过来瞧热闹。否则,他是真在这院子住不下去了。
李春花以脚踩江若雪收尾,逼着她说:“你说,还敢不敢欺负我儿,敢不敢败坏我儿声名?”
“不敢了,不敢了。”江若雪好女不吃眼前亏,连连摆手。
李春花又狠踩了江若雪一脚,听着江若雪哀叫求饶,觉得今儿被王三婶气着的郁结在胸的那口恶气都出了,身心畅快,威胁道:“要是我在这镇上听见一句我儿闲言闲语,我叫你……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若雪拼命点头:“是,是,是。”
李春花松了脚:“还不滚?”
江若雪期期艾艾看向沈肃:“沈先生……”
“我送你回江家,仅此而已,你可答应?”毕竟是先前应下江西腊的,若不是江若雪一进来哭哭啼啼,说了那么一大通,后头又做了这许多,他早就送人回江家了。
江若雪不想答应,但看了看边上盯着自己如狼似虎的李春花,还是点了点头,总好过留在陈家,那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陈义璋就是个骗子,恶鬼!
沈肃说“好”,与李春花说了一声,然后送江若雪回江家。
李春花看了看江若雪道:“我与你一道去。你啊,就是耳根子软,莫再被这女人骗了去。没我,你可怎么办。”
沈肃好笑点头:“是,娘厉害!”
李春花高兴了,想起来自己是沈夫人了,掏出帕子压了压嘴角笑意,矜持道:“行了,走吧。”
沈肃点头,带上李春花,送江若雪回了江家。至于后头如何,陈家如何,那便不是他的事了,与江家,他们已彻底没了瓜葛。
第41章 41
出了江若雪这事,李春花勒令沈肃回白村,顺道好生诋毁了白落梅一番。沈肃以接下了镇上一户人家做先生的名义,好说歹说才劝下李春花,还让李春花趁机把每月给她的银钱涨到了二两银子。要不是卖地的银钱还在他手上,沈肃还真吃不消李春花这般时不时的趁机闹腾。
留在青石镇上,沈肃完成了手头上要抄的书,一道给了书斋,换了两百文钱。不足之数,是书斋主人给凑了个整,嘴上是说沈肃抄的齐整,干净,至于是不是,互相也清楚,不必点破。沈肃接了银钱,想着要临走之前,书斋主人不提方大人这几个字,恐怕会真些。
结算好银钱,沈肃去了镇上最大的茶楼,是江家开的,名儿也简单,叫江家茶楼。平日里青石镇上的读书人都喜欢来此,或是谈论国家大事,或是说说读书心得,算是一处风雅之地。近几日,多了个沈肃。
一进江家茶楼,沈肃就寻了个角落坐下,点一壶茶水,听着其他人高谈阔论。
沈肃来得巧,他们正换了他感兴趣的话题,只听一个高高的男子率先问道:“大家可听说了,勤王在山南反了,皇上派了李帅领兵镇压,却是下令不得伤及勤王,如此一来,勤王大军势如破竹,李家军束手束脚,这头一战,就伤亡甚重,朝廷都有意开始要在周边征兵了。”
“要说我,征兵不可行。”有个瘦长男子急急表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临时征兵,不过是上战场送死。”
“不征兵怎么办?难道由着勤王军造反?”
“征兵可以,但不能马上让他们上战场。要我说还是朝廷派兵才行。李家军死守,朝廷尽快派出兵马才是。”
“死守?粮Cao怎么办?多战一日,粮Cao就多消耗一日。今年因着南方多地发大水,朝廷派了不少米粮下来,战事再一起,朝廷粮Cao还能撑多久?”
“要我说,征兵一部分,朝廷还是要派兵的。李家军死守,等援军,至于征来的兵,就地训练,虽不得大用,但总比没有好。”
“我等皆是读书人,哪里懂那些练兵、用兵之道,要我说皇上下令不得伤及勤王,让勤王有恃无恐,此乃下下之策,平白让李家军多了枷锁,让勤王军占了便宜。也不知朝廷官员是怎么办事的,竟是连这点都没想到吗?”
“皇上要保勤王,朝中大官劝诫有用?不过是徒增一番争论罢了。要说这最无用的便是京官,成日里争论不休,也不见干成什么大事。政绩都是下头的官干的,报上去,却叫他们摘了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