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对他完全视而不见,目光只死死盯在沈肃身上:“沈肃, 你与我说,你们适才在做什么?”声音有种要刺破耳朵的尖锐和歇斯底里!
沈肃拍了拍白落梅后背, 让他稍稍侧开些, 看着李春花道:“娘,不是都见着了吗?何苦再问……”
白落梅背后伸手捏了沈肃手掌一下,示意他说话软和些。
可惜,晚了!李春花面上跟炸开了锅似地,青红黑白,轮番上场,她偏过头去,眼泪豆大地往下掉。一瞬间那个出门示人总要精致, 总喜学侯门大家老太太捏一条手巾的李春花已然是一身暮色, 举步踉跄。
白落梅看看固执盯着李春花, 不肯眨眼也不肯低头, 再看看不若往日痴缠怒骂的李春花, 心里怆怆, 一撩衣摆,跪到了李春花面前:“李婶,我……”
李春花连连后退摆手, 却是膝头一软,屈膝跪在了白落梅面前,一边掉泪一边给他磕头,咚咚咚的,全砸在人心上,她哀求道:“落梅啊,我知道,肃儿他爹走后,这沈家是败了啦,我这个老婆子没用,要脸皮,没法子支撑,成日去你那儿打秋风,可说是这沈家全是你养起来的,你要什么,我都不该说一声不字……”
白落梅瞬间跟着磕头,一边伸臂要扶李春花,无奈,别看她老得都颤巍了,豁出去磕头的力道却是十足十的,白落梅又怕力气重了,一时半会儿竟是不能将人扶起来。只能继续跟着磕头,迭声道:“李婶,你这是要我折寿啊……也没给多少银子……”
李春花哪里会听,自顾着哭道:“落梅,可定安是沈家独苗啊,我……我就是死也不能热让他走这条路子,日后我死了,怎么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白落梅顿时没了声儿,任由着李春花给他磕头,然后憋下去眼中万般不忍,冷淡道:“李婶,你的磕头我受了,日后你去了,老爷子也不能怪你,你求了我,我不答应,此生,我定是要缠着定安的。”
李春花动作一顿,趴在地上呜呜大哭,甚是凄凉。
白落梅挺直了脊背与李春花相对跪着,倔得厉害。
李春花要是如平日那般跳脚怒骂,沈肃当真是一点都不怵的,但这会儿李春花哭成这样,沈肃顿时没了章法,红着眼眶看向白落梅无声求助,被他引着一块儿跪着,给李春花磕头,脑袋跟铁疙瘩似地,咚咚咚砸在地上,是半点也不心疼。
李春花只手掌拍打着地面,喊着:“报应啊!这都是报应!我李春花不要脸面,勾三搭四,养出的儿子也不要脸面……”
“娘。”沈肃扑过去,一把将李春花死死揽在怀里,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掌,不让她再伤着自己。
李春花默默流泪:“是报应啊!老天啊,这报应怎么不报应到我李春花头上,要报应到沈家头上,这让我这老婆子日后怎么办啊!”
白落梅跪走过去,深深磕了个头,直起身子道:“李婶,是我白落梅对不起沈家。我是白眼狼,当年沈家给我一口饭吃,我却拐走了定安,让沈家从此绝后……”
沈肃摇头道:“不是。娘是我,黑豆腐素来听我的,要是不是我开口,他哪里有那个胆子,敢拐了我走。”
白落梅飞了沈肃一眼,示意他不要添乱。沈肃却是不会听他的,继续拦着李春花道:“娘,要论罪,最坏的是我。我身为人子,父亲不在了,我当担起养家重责,但我一心读书,从来都不过问家中米粮可够,衣衫可暖,硬是让娘你要撑起家来。大力叔也是,要不是我没用,娘也不至于便是要让人戳脊梁骨招大力叔入赘沈家,不会让白村那些族老、叔公得了空子……娘,你要怪就全都怪我吧!”
李春花含泪无望摇头。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她哪里会不明白,沈肃这般说,一是心疼她,二还是为了白落梅啊。白落梅要认了错,自己就可以拿捏着这点,逼白落梅一刀两断,沈肃那是不想断,才将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从前她被白村的几个老姐姐蒙蔽,自他们绕过沈老迁坟逼着要抢她儿和白落梅铺子银钱,她就醒悟过来了,白村都死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如今哪里会想不明白沈肃的心思。
“你们两个到底是为什么呀!”
李春花当真是不明白,“你们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是天上的文曲星啊,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又不是那等穷苦之人,何苦行这等事!当年我逃难来到白村的路上,也见过男子与男子一块儿过日子,但那终究不是正道……你们又不是那等娶不起亲的,何必硬要叫世人指指点点,你们以后可怎么过啊……”
“都怪我!”李春花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将一时被防备的沈肃和白落梅吓了一大跳,她说,“肃儿,你如今也快十八了,不说大户人家,便是那家中穷苦些的,房里也该有姑娘了……从前我只想着,要等你日后高中大官,在京城给你相看一户配得上你的人家……你说不考了,我也没在意……肃儿,我、我马上去找里正,问问刘家村可还有没定亲的姑娘……”
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去找里正。
沈肃连忙按住李春花:“娘……”
他松开人,过去跟白落梅并排跪在李春花面前,伸手,将白落梅的手掌死死握在手心里,给李春花磕头,“娘,我与黑豆腐在爹还有白家两老坟前说好了,拜了天地,拜了父母,便是天上的月老不认,地府的牛头马面也要认下的……”
李春花一脸不敢置信:“你们!”
“娘!”沈肃一派镇定,只眼睛红红的,看着李春花道,“京城的姑娘哪里是那么好娶的,高门大院的,是我娶还是她嫁?娘舍得我被人说是攀高枝?要是那低门低户的,能在京城立足,哪里会没个一大帮子亲朋,若是他们行差踏错,我娶了他们姑娘,难道能独独一人舍了牵连?娘若说是村子里的,我与黑豆腐这个样子,迟早叫人见着,岂不是害了那姑娘……”
京城的门户,李春花哪里会懂?沈肃这般一说,她也就信了,觉得先头自己想在京城给沈肃找个好亲家,当真是太险了。后头沈肃说得也对,不能害了人家姑娘,要害了人家姑娘,出门还不得被打死!
李春花又掉了眼泪:“那可怎么办啊!”
白落梅俯身磕了个头,看着李春花道:“李婶,我会对定安好的,我赚的银钱全给定安,不跟他吵,在外头也护着他。日后我也把李婶当我亲娘那样孝敬,求李婶成全!”
李春花骂道:“我不是你娘!肃儿他一个好好的男儿,要你银钱,要你护着么?我问你,你爹娘不在了,你白家的香火就不用继承了?”
白落梅再次磕头道:“李婶,那我不养了,让定安挣钱养我,在外头,也他护着我。我没关系,我不怕被人说。至于香火,我爹当年留下一个我,也想到了三叔公那边咄咄逼人,要没定安给我饭吃,白家香火早断了,真要说谁为白家断了香火担责,我爹首当其冲!”
李春花直接被噎住了。
明明是难过感怀的时候,沈肃被白落梅这般一说,愣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好生吃力才压住嘴角,看着李春花道:“娘,战乱时候,那些当兵的,上了战场,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又哪里有什么香火之说。”
李春花瞪人:“如今不是战乱,能一样吗?”
沈肃颔首乖乖挨训,腹诽着不如就装以为是战乱,他战死便好了!到底是不能这般说,好生劝道:“等娘百年之后,若是沈家祖宗或是我爹问起香火之事,你只管让他们来找我,我来说。”
“呸、呸……”李春花恼了,瞪人,“瞎说什么!”只是这一通一c-h-a科打诨,好歹李春花是不哭了。再瞧瞧这会儿,三人里头,两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地上,当真是……
李春花眼见着氛围算好,心里就嘀咕开了,劝说:“肃儿还有落梅,我听说城里有专门帮着生孩子的姑娘,只要有银子,好的干净的也愿意干。你们认准了对方,我拦着也没用,等我死了,你们想在一块儿照样在一块儿……”
她抬手示意想c-h-a话的沈肃闭嘴,继续道,“何况,你们在村里的日子也不多,都在京城,你们就是翻天了我也管不着什么。当年我也与你爹说过,肃儿你当了大官我就去京城,否则我就守着你的坟过日子……别的我不求,你们去京城找一个这样的姑娘,把沈家的香火,还有你白家的香火,给留下来……你们不愿意带,可以送回村里……”
“娘,不行。”
“李婶,不行。”
沈肃和白落梅两人齐齐拒绝了。
李春花瞬间拉下脸来。
第84章 84
李春花黑着脸道:“肃儿, 你当真不愿意为沈家留下香火?”
“娘。”沈肃无奈又坚决道,“你只当我得了病,不能生吧。”
李春花不曾想到沈肃竟会这般说, 跳着脚,指着白落梅道:“沈肃, 你当真是好本事,为了这么个男人, 你就要断了沈家香火!你还要不要脸面!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沈肃也起了火气, 肃然道:“娘当真要与我探讨沈家脸面不成!”
“定安,你怎么回事!”白落梅一把拉住沈肃,不让他继续口不择言,虎着脸,低声半训半告诫道,“你怎么与你娘说话呢!”
李春花却是个不知好歹的,一听白落梅竟然训了沈肃,顿时矛头对准了白落梅道:“我儿与我如何说话, 关你何事!”
白落梅:“……是。”躬身讨好, 姿态是半分毛病也挑不出, “李婶说得是, 是我多嘴。”
李春花还是气不顺, 眼白一翻, 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沈肃不管她那点心思,也不欲将此事再往后搁置, 等回头翻出来,再吵上一回,委实太过折腾了,干脆了当地问说:“娘,我与黑豆腐无论如何都在爹面前拜过天地,要是沈家列祖列宗不满意,只管让他们叫爹来训我便是。至于旁的,子嗣等等,我一桩一件都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