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柯站了两三个小时,他舅舅才息怒,召他进办公室。
夏柯进了办公室照样是罚站的命,又站十几分钟,夏柯实在站不住了,咳嗽一声。
安冶才抬眼角:“昨晚玩得开心?”
夏柯第一反应是我和商汤昨晚没�c-h-a��儿不宜的事啊?虽说我抱他睡觉,但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抱他睡觉。昨晚我们都累得不行,撸都没力气撸,更别提找套找润滑�c-h-a��的。心虚了片刻琢磨出不是,商汤床底下又没被安摄像头,这些事他舅舅哪会知道。他舅舅说的是昨晚宿舍楼那事。
夏柯说:“难得跟您说点掏心窝子的话,我一直清楚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或者说我做不成理想主义者。”
做理想主义者需要天赋,这种天赋周旻旻有,他没有。要是他妈没死,他外公也没死,他在不同的环境成长,或许能有那样的天赋,但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如果。
夏柯继续说:“但我不想做个太现实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能做哪种人。经过昨晚,我发现我可以接受自己做个现实主义者,我想做一个能维护那些理想主义者的现实主义者。”
小时候你有没有信誓旦旦宣布我以后要当科学家发明家宇航员,长大一些又有没有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热血沸腾。后来为什么渐渐不敢提。
无非是知道世道艰难,科学家发明家宇航员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轮不上你。谁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社会人类同胞。过了童言无忌的年纪,再怀不切实际的理想只会被嘲笑幼稚和自不量力。
夏柯知道这些规则,装作成熟,却仍悄悄怀有志愿。
安冶的心情既是“我外甥真蠢”,又有一种久违的动容。他的神�c-h-a��地温柔,这臭小子像他妈,也像他外公,比自己像姐姐和爸爸。
安冶懒得啰嗦:“下次再掺和事,记得尾巴先藏好。”
夏柯胆也大,直接往他舅舅屁股后面瞄,接上一句:“像您道行高深,尾巴藏得特别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舅甥是两只大尾巴狼成精。
安冶一个字:“滚。”
夏柯溜溜达达走了。
外面又在下雨,夏柯在这耗了三小时,雨势转大。安冶从窗看见外甥在楼下等人,手还挺贱,闲不住地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
安冶正看着外甥,同一楼层一位老先生慢慢走到安冶办公室:“小安,我看刚才走那个,是你姐姐的孩子?”
安冶赶紧起身迎,先答是。能叫他小安的人不多,这位还是看着他姐姐和他长大的。
老先生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见夏柯�c-h-a��屋檐下玩手机等人,就笑了。到这个岁数,就喜欢晚辈高高大大精神十足的,犯个浑还能腆着脸赖过去。
老先生问:“你说他怎么样?”
自家崽子哪有不好的,但在长辈面前还得自谦。安冶说:“这小子脑子还行,缺乏野心,而且心软。”估摸着老先生在他们学校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见过,从学生联名到昨晚宿舍那事都清楚着呢,就说:“才硬下心一次就以为自己心够硬了,还嫩着,以后有得磨。”
小兔崽子以为掐了这次联名就算心狠了,就算不理想了,就算现实了。他现实?他最不现实。他要真现实,他就不会读历史。
读个历史系有什么出路?安冶当年读法,就是因为家要靠他一个人撑,没背景没助力没钱,凭个人能力最能出人头地的就是法律。他给外甥也打算好了,小兔崽子的分进他们学校法学院足够,进了以后自己罩着,过司考,进律所,大好前程自己给他备下,到头来夏柯报了历史?
一个百分之七十生源靠调剂的院系,是他第一志愿?安冶当时就觉得一口心血喂了狗。
却也明白,那小子读历史是为了他外公。为自己的爹希望后辈里能有和他一样对历史感兴趣、爱历史的人。
臭小子重情义,要重情义心就不能软,否则迟早吃大亏。
安冶又往窗外一扫,就见他外甥笑得春风满面又荡漾又嘚瑟地站起来,再往远看,果然是那个姓商的小子给他送伞来了。
安冶眉头一压,却见老先生也走到窗前,慈祥地往下望,说:“都是好孩子。老安呐,有个好外孙。这孩子眼光准,只有眼光不稀罕,更难得是他心里敞亮。”
第47章
四月下旬最后十天过得飞快,日子是伸出手抓不住的。
演讲比赛过去,又一届大一新人登台亮相。夏柯和商汤坐在下面听,听着听着靠向商汤:“不行,火候不够。”
薛朝阳神出鬼没,坐他前排,听见就推眼镜回头:“那是,夏老,比起你当年的鸡汤水平,这一届不够看哈。”
夏柯高深莫测:“薛导,李——”
趁那个颖字没出口,薛朝阳蹿过来一把捂住他嘴,提心吊胆看看周围。
夏柯说:“您打算满世界躲小李同学�c-h-a��什么时候?”
薛朝阳口气虚:“�c-h-a��没处�c-h-a��。”
他们这师姐,为平权搞活动搞宣传半点不含糊,结果在感情上怂得没法看。上次她和夏柯谈完去爱也是女性权利的一种,薛师姐属于道理都知道,谈完也决定尝试,但是没多久又缩了。
不过吧,李颖小同学惨是李颖小同学的事,两个人谈恋爱轮不到外人插手。夏柯挺滋润地欣赏商汤侧脸,没办法,谁叫我媳妇特别好我把人追到手的水平又特别高。
四月过去五月初就到了,轰轰烈烈的五四青年文化节。
那个学生会和话剧社的节目被拉出来遛遛,如果那晚有个最受欢迎表演奖,估计是夏柯的——用同学们评论的话就是,他把老皇帝那行将就木呆滞麻木暮气沉沉刻画得惟妙惟肖,居然让一个作摆设的角�c-h-a��现出喜剧效果。
谢幕时薛导也上台,大家在强光灯下手拉手站成一排鞠躬,台下口哨掌声笑语不绝。
他们收拾完去洗脸,原本拿肥皂搓搓得了,有几个女同学拦下来说你们真不要脸皮啦?贡献了几大瓶卸妆油。夏柯慢悠悠落在最后,走出盥洗室看见徐栋梁在对镜子发呆,一脸的水珠,然后咬着嘴唇垂下眼。
他在镜子里看见夏柯,脸上一白,还是硬转过头,逼自己迎上去:“夏学长。”
夏柯洗手,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就笑着说:“啊。”
徐栋梁移开眼一阵,仿佛强压什么,再压就要爆发,他低声问:“夏学长,你是不是心里也看不起我?”
夏柯一时之间没说话。徐栋梁低低地笑,不是以往那种腼腆羞涩保护色似的笑,而是自�c-h-a��自恨:“夏学长,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害旻旻。我请你拦住他,哪怕九成九是为我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是为他。我知道很多人看不起我,早在这事之前就看不起,我自问还是个挺会看人的人,人家怎么想我,我都感觉得到,可就是你,我一直感觉不出,夏学长你究竟有没有看不起我?”
他们学校很多人看不起人卑躬屈膝四处巴结,夏柯和徐栋梁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不会对他居高临下。
自己家里环境再差,都只不过节衣缩食,底子在,子女会读书有能力,哪怕一时家道中落都卯足�c-h-a��光明正大重振家门。再差只是清贫,不是贫穷。
要是他家和徐栋梁一样,为将来,为尽快有出息,为苦一辈子供他的父母亲人,自己会不会卑躬屈膝四处巴结?
夏柯说:“人人有自己的难处,我没看不起你过。”
徐栋梁把自己逼得太紧,磨得太狠。拼了命要把胸膛里那点对别人对自己的真心磨掉,生怕揣着这点真心就会被人连累受人坑害,别人对他的苛刻比不上他自己对自己的苛刻。
夏柯不打算指责他对他说难听的话。
徐栋梁站着也没看他。夏柯说:“你聪明刻苦,会得到你想要的好前程。能不看重别人,比如我,对你的看法,日子会过得轻松点。”
他绕回礼堂台下,四处看找商汤,商公子鹤立鸡群,好找,夏柯找到就舔牙,笑嘻嘻说着“借过”往那走,没走近先看见薛朝阳闪人,急忙嘱咐:“告诉他我往东走哈!”
商汤主动朝他走,也听到那句。
过不了两分钟,李颖小同学追来,夏柯嘴里流畅得很:“薛导要我说往东走了。你问商汤。”
商汤看他,这卖得干脆,对李颖说:“朝南走,估计是食堂。”
送走行色匆匆的李颖同学,周旻旻笑盈盈揣个本子上来,说:“学长,虽然你还要留校,但是今年你毕业,你和商会长都给我签个名写个赠言行不行呀?”
那本子上收集了不少往届风云人物的赠言。上一页是薛朝阳,薛师姐读本科那年头周小同学还没来,这回排剧熟了,给小同学补上。
薛朝阳写的是:二十啷当岁,正是好年华。多情属少年,路遥梦为马。
同一页里,李颖挤进去写了句:同学情谊难忘。
周旻旻说:“学长,给我写那句‘座中同学皆年少’好不好?”
这段感情以此始,也该以此终。自己第一次喝醉那天晚上哭过笑过,既是第一次为一个喜欢的人哭,也是最后一次。现在这感情没有消散,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但往后岁月那么长,总有一天这感情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