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痛彻心扉,但他傅云书还不至于做出因情伤而自裁的事。
莲子像是松了口气,却仍是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傅云书还当她是怕土匪追上来,便轻声安慰道:“别怕,土匪……他们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莲子摇摇头,小声说:“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傅云书一愣,随即缓缓回过头去。官道宽敞,虽夜色深深,却仍能隐约望见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隐忍许久才稍感麻木的伤口又泛起鲜活的痛苦,傅云书闷哼一声,强迫自己转回头,哑声道:“不用管他。”
金雕山距离九合县城不远,虽步履缓慢,傅云书也终于回到城下,那扇小门果然还给自己留着,他刚骑马走进门,那两个守卫便欢天喜地地迎上来,见了傅云书胸口c-h-a的那柄匕首,又顿时色变,失声惊呼:“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暂时还不碍事,”傅云书无力地摆摆手,“你们现在立刻去一个人到菩提镇上,把沈珣大夫请到本县府上。”
“是!”一个守卫应了一声,牵了马匆忙出发了。
傅云书又对另一个守卫说:“你当做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守在这里便是。”他说完便要走,却听见那守卫在后头弱弱地唤道:“大……大人……”
傅云书回头,问:“怎么?”
那守卫问:“先前有位公子匆匆忙忙地出城寻你去了,这门……这门还给他留着吗?”
傅云书一时默然,片刻后才轻轻转回头,道:“不必留着。”
寇落苼便眼睁睁看着那扇小门缓缓关闭,彻底挡住了他望向傅云书的目光。
他怔愣着在高大的城墙下站了许久,忽地苦笑了笑,终于转身离去。
离城门最近的是邵大夫家的医馆。傅云书终于晃晃悠悠到了医馆门口时,已虚弱得连爬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莲子冲上去大力拍门,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救命啊!”
“吱嘎”一声,睡眼惺忪的小药童拉开一道门缝,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焦急的莲子,含糊地道:“我家先生早就睡了,有什么毛病,明天来看!”小药童说着就要把门带上,莲子慌忙扑上去一把将门掰住,大喊道:“那你马上把你家先生叫起来!再不给他治伤,他就要死了!我家哥哥是九合县令,他要是出了事儿,你个小屁孩可担待不起!”
小药童刚想回嘴“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屁孩”,脑子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县……县令?”满腔睡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小药童睁大了眼睛朝莲子身后望去,却只看见一个人无力地伏在马背上,看起来确实虚弱得不行的样子。虽然心中疑虑尚存,但人命关天,他也不敢耽误,忙开了门让人进来,然后忙不迭地去叫邵大夫了。
邵大夫胡乱披了衣服,连鞋子也没有穿就赤着脚跑出来,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满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傅云书,顿时大惊失色,匆忙扑到傅云书身侧,这才注意到他胸口c-h-a的那柄匕首,失声惊呼:“大人!是哪个恶贼如此大胆,竟敢对您下手?!”
傅云书原本已是本昏半醒,经邵大夫这一吼唤回了些许神志,涣散的眼神望向他,虚弱地笑了笑,道:“邵大夫,你的药不管用啊……”
第105章 采生门(二十八)
邵大夫此刻哪里还反应得过来药不药的事, 只当傅云书是重伤之下神志也混沌了, 一边胡乱答应着,一边命小药童拿来剪刀, 将傅云书胸口处的衣服“嗤嗤”剪开, 轻轻按了下c-h-a着匕首的伤口处, 便有血水不住地往外冒,大为皱眉, 但又隐隐松了口气, 道:“幸好没有刺中要害,只是这伤口略深, 不将匕首拔出来, 这血怕是不能轻易止住, 傅大人……傅大人?”邵大夫一连唤了好几声傅云书都没反应,再一看,他双眼紧闭,已经陷入昏迷。
邵大夫暗叹一声得罪了, 对小药童和莲子说:“你们两个, 一左一右,把他给我按住了!”
神思混沌间, 傅云书恍惚又觉自己回到了与寇落苼一起隐居的小茅屋,只是这次, 原本清秀的山水却仿佛风吹霜打过一般显出一种y-in沉的衰败, 屋前小河干涸,屋后竹林枯萎, 养在院中的j-i鸭鹅也不知去向,他慌乱地寻找寇落苼,却怎么找也不见人影,心急如焚时,却听见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句,“浥尘,我走了。”
傅云书猛然抬头,却见寇落苼站在远处,身形飘忽不定,像是随时就要随风而去一般,他拔腿欲追,脚步却像是被黏在原地一般,任他竭力挣扎也挪不动丝毫。而那头的寇落苼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渐渐消失不见。
傅云书绝望地大声呼唤:“朝雨!你别走!朝雨!”
往日都是小药童值守,今夜却换做邵大夫亲自为傅云书守夜,老头儿年岁也大了,裹着毯子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半来个时辰,上下眼皮子便直打架,睡意正浓间,忽然听见傅云书嘴里念念有词,他一个激灵,忙小心翼翼地附身上前,道:“傅大人,您有何吩咐?”
傅云书毫无意识,只虚弱地一声声唤着“朝雨、朝雨”。
不知这名唤朝雨的是哪家姑娘。邵大夫暗叹,能惹得傅大人痴心如此,也算不枉此生。
于梦境沉浮许久,傅云书终于轰然挣脱,蓦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光正盛,刺入眼中,他又立即紧紧闭上眼,神志一清醒,伤口引来的剧痛瞬时传遍四肢百骸,傅云书忍不住闷哼一声。一直守在旁边的邵大夫立时察觉到了,欣喜地道:“傅大人,傅大人你醒了吗?”
傅云书睁开一道眼缝,弱弱地道:“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若是县令大人被治死在自己手里,那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因自己见死不救而亡,那就更是罪无可恕,因此这一整晚邵大夫都是提心吊胆,生怕眼前这虚弱的少年郎一口气咽下去再喘不上来,好在终于是熬过来了。邵大夫道:“这最危险的一晚已经算是熬过去了,若无意外,此后应当也无大碍,只是还需好好调理,不得随意走动,还应稳定情绪,切莫大悲大喜。”
傅云书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只怕世事无常,悲喜不由人。”
邵大夫也不知听没听清这句话,只道:“我已派人去县衙通知,想必一会儿有人来接您了。”
“你把我的事通知给衙门里头了?”傅云书愕然。
邵大夫见傅云书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这……这有何不妥吗?”
“罢了,”傅云书颓然道:“这样的伤,反正也是瞒不住的。”
邵大夫还当他是少年人心x_ing,觉得被人所伤有点丢脸,又不想让衙门里的人担心,便宽慰道:“大人,您这伤势需好生休养,自然该叫人伺候着,可不能马虎。正所谓马有失前蹄,一时不察被人所伤,那也没什么,叫人把那恶贼抓来,大刑伺候一番,给您出口气便是。”邵大夫自觉这一番话说得很是体贴,此番又立下救县太爷一命的大功劳,从此以后在九合的地位说不定就水涨船高,心里一时美滋滋,便未察觉傅云书只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
静默片刻,傅云书忽然问:“邵大夫,你可还记得,我之前找过你配了治断袖的药?”
“记得,”邵大夫连连点头,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是寇先生又吃完了,不好意思亲自登门,便托您顺道来问一问?”
听他提到寇落苼,傅云书胸前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他咧了咧嘴,道:“我想问问您这儿还有没有类似的药。”
邵大夫一头雾水,“类似的药?”
傅云书抬起无力的手,虚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若为情所困,可有一解相思愁苦之药?”
“这……”邵大夫为难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味忘情水,旁人伸不得援手,须得自己勘破。”说着,他想起傅云书昏迷时反复念的那个名字,很是同情地叹了口气,“其实两人若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大人若是真的无法忘怀,不如和朝雨姑娘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若能解开心结,岂不皆大欢喜?”
“什么?”傅云书原本只是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听到他提到那个名字,浑身俱是一震,眼神如同由死转活一般,怔怔地看着邵大夫,“你方才说……什么姑娘?”
邵大夫一时心直口快说漏了嘴,以为傅云书心事被戳破,恼羞成怒,忙不迭心虚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大人昏迷中一直在念一个名字,老朽……老朽便以为……以为是傅大人难以忘怀的心上人……”
“我念的是一个什么名字?”傅云书定定地看着邵大夫道。
邵大夫硬着头皮道:“朝雨。”
“哈。”傅云书忽然笑了一声,双手无力地捂住脸,沙哑绝望的声音漏过指缝,一声声念着,“朝雨……朝雨……”
邵大夫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大人……”
“你出去吧。”傅云书双手仍旧捂着脸,声音里是浓重得无法遮掩的疲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