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侍卫不敢不从,依着陆添的意思,又添上几分笔墨,拟出一份假话连篇的口供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呈到陆添和靳云龙跟前,道:“两位大人请过目。”
陆添接过那份口供,潦潦扫了几眼,又递给靳云龙,“靳大人怎么看?”
靳云龙道:“就按陆侯爷的意思办吧。”
一旁的侍卫正要拿了口供让傅云书画押,陆添忽然一抬手,道:“且慢,让我来。”侍卫立即恭敬地奉上印泥,陆添抓起傅云书无力地垂在一旁的手,捏着他的拇指在鲜红的印泥上按了按,又按向那张写满了虚假口供的纸。在拇指按上纸面的一瞬,他因兴奋,连呼吸都一时急促,捏着傅云书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将原本陷入深深昏迷的傅云书都掐得颤了一颤,他无声地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陆添便有些好奇地附耳上前,听他极轻微地呢喃着,“寇兄……寇兄……”
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起,陆添狠狠将傅云书的手一甩,恨声道:“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寇兄了。”
“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事要同侯爷商量。”靳云龙忽然道。
“什么?”陆添扭头去看他。
靳云龙道:“侯爷难得来一趟江北,除了采生门,若能顺道将群鹰寨也一并铲除,报到圣上面前,那可是大功一件呐。”
“靳大人可真会说笑,群鹰寨要是那么容易铲除的,那……”说着陆添忽然眉头一皱,睨着靳云龙,“大人可是有什么计策?”
靳云龙道:“群鹰寨本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傅云书身上,“可若有了傅云书在手,那便有了八成的把握。”
陆添听着听着,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露出笑意,道:“我大概明白靳大人的意思了……”
靳云龙道:“我们将傅云书押去江北州府,故意往金雕山那条路走,引海东青下山出手相救,再安排重兵,将其一网打尽。”
“不!”陆添一摆手。
靳云龙有些不满地看了眼陆添,却还是客客气气地问:“陆侯爷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陆添道:“往金雕山走,太过刻意,而且群鹰寨匪众在金雕山盘踞多年,对那儿附近一Cao一木都十分熟悉,即便我们安排人手埋伏在暗处,也未必能一举抓获海东青,若是被他们劫到了人,往山上一躲,再要把人抓回来,可就难如登天了。”顿了顿,他信心满满地道:“应当往九曲廊走。”
“往九曲廊走?”靳云龙迟疑地道:“我在江北与海东青周旋数年,深知此人y-in险狡诈,若非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凭他的谨慎,怕是不会以身涉险。”
陆添不屑地笑笑,“靳大人只知他们二人有情,却不知他们情深似海,为了傅云书,莫说是九曲廊,即便是刀山火海,海东青也会来。”他伸手,在粗糙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斩钉截铁地道:“他一定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书撑住!老公就快来了!
第112章 采生门(三十五)
赵辞疾坐在窗前喝茶。
这盏茶的茶叶并不好, 甚至连茶水也已经凉透了, 可赵辞疾却依然捧着茶盏,坐在窗前, 望着自家杂Cao茁壮的后院, 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和陆添他们不是一伙的, 如今傅云书被停职,他又和许孟一向不大对付, 他们便将他一脚踢出局外, 美其名曰休息,实在不过为了方便自己蒙起头来干些不为人知的坏事。他大概都晓得, 只是他也毫无办法。
只有坐在这里一盏接着一盏地喝茶。
手中的这一盏冰凉的茶水也渐渐地空了, 赵辞疾将空的茶盏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手却触到了一点热意,他余光一瞥,身旁的小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茶盏,正冒着袅袅水汽。
他独居, 家中也并无下人伺候起居。
随身携带的佩剑出鞘, 闪电般刺向身后,这雷霆一击, 却被一只看似文弱秀气的手轻松破解。
来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将赵辞疾的剑夹住。
赵辞疾使出吃n_ai的劲儿, 竟也不能再将自己的剑挪动丝毫。他憋得满脸通红, 最终认命地松开手,道:“敢问阁下是何人?到访寒舍有何指教?”
那人松开手指, 长剑便“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他扶了扶头上戴着的幕篱,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想问问赵大人一件事。”
赵辞疾问:“什么事?”
那人道:“端午当晚,赵大人身在何处?”
赵辞疾心头一凛,道:“过去这么久哪儿还记得清?总归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在县中巡夜吧。”
“赵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人似是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便给赵大人一个提示。”顿了顿,他一字一顿地道:“乱葬岗。”
赵辞疾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道:“我实在是很好奇,赵大人端午当晚究竟在乱葬岗做了些什么事,要这样小心,以为被赵四撞破了,就一定要杀他灭口?”
赵辞疾道:“赵四之死与我无关!是许孟要杀何长发,谁让他倒了血霉和何长发住一间屋子?!”
“可又是谁安排他们住一间牢房的呢?”那人自问自答,道:“是你。”
赵辞疾一时竟哑口无言。
那人又道:“狱中犯人唯有赵、何二人中毒,说明是有人将□□抹在器具上,当日是谁分的牢饭?”他又笑了一下,“还是你。”
他道:“赵大人,你说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的事?”
赵辞疾也笑了,“好像确实太过巧合。”
那人问:“所以,你当晚在乱葬岗上,究竟做了什么?”
赵辞疾道:“寇先生在严查时期冒险前来,就为了问这个?啊,不对。”他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目光穿透了幕篱上那层飘渺白纱,直接看见了他的皮囊,“应该说,海东青寨主。”
寇落苼抬手揭下头上戴的幕篱,面上丝毫不因身份被看破而显出惊慌,他甚至冲着赵辞疾颇为客气地一笑,道:“打扰赵大人了,实在是因这个问题困扰我多时,令我寝食难安,这才按捺不住,前来询问。”
“此刻也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赵辞疾问:“此事与寨主又有何干,竟能叫你寝食难安?”
寇落苼道:“赵四之死与我确实是没什么干系的。”顿了顿,他道:“与我有干系的,是赵大人藏在乱葬岗的那件东西。啊,不对……”他嘴角浮起一个微笑,静静地看着面沉如水的赵辞疾,“应该说,前大理寺少卿,薛正大人。”
赵辞疾额前一时冷汗如瀑,他的眼瞳剧烈地颤动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平静微笑的寇落苼。
寇落苼道:“当年你与靳云龙同为大理寺少卿,又同因安王谋逆案遭谪贬,靳云龙在这江北苦熬数年,你却在上任途中无故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许多人踏破铁鞋都寻不到你,没想到薛大人竟也藏在江北,真不知该说你贪生怕死呢,还是说你胆大包天,居然在靳云龙的眼皮底下躲了这么多年。只是如今他已亲临九合,薛大人,你竟还有闲心喝茶?”
赵辞疾沉默地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却也渐渐平静下来,甚至端起那一盏热茶,轻呷一口,叹道:“人不喝水会死,但丢了脸,却还能活。”他对上寇落苼探究的目光,淡声道:“不必再看,我的面具戴的时间太久,已经摘不下来了。”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我与你还真算是同病相怜,都是不得已披着别人的皮过活,不同的是我这张皮盖在脸上,你那张皮,却覆在心上。”
“你我当然不一样,”寇落苼冷笑着说:“我是遵养时晦,你算苟且偷生。”
赵辞疾长叹一声,缓缓垂下头去,“终究是我对不住陆大人。”
寇落苼道:“你对他若还有一丝愧疚,就乖乖将你藏的那件东西拿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出乎寇落苼意料,赵辞疾竟一口拒绝,没有丝毫犹豫,他道:“听我一句话,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放弃吧,你侥幸得活,陆大人一定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要冒险,阿添。”
“你也有脸叫我的名字?”寇落苼唇角一抹冷笑渐渐没入虚无,他面如寒霜,冷冷地看着赵辞疾。
“为什么不能?”赵辞疾道:“真要论起辈分来,你还应当唤我一声叔父。”
话音未落,先前跌在地上的那柄剑忽地从地上飞起,瞬息从赵辞疾身侧刺过,钉在他脸旁一寸的墙上。赵辞疾平静地抹了把自己脸上被剑气割裂的细小伤口,道:“不错,文武双全,你父亲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我自然是父亲的骄傲。”寇落苼不屑地扫了眼赵辞疾,道:“只是有些所谓的同袍兄弟,却只能叫他痛心难过。”
赵辞疾默然无言。
寇落苼道:“前尘往事都已随风而去,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你当年见死不救的事,你把东西拿给我,就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
赵辞疾却还是摇摇头,“我不会给你的。”
“你……”寇落苼正欲发作,却听赵辞疾淡淡地说:“前尘随风散,珍惜眼前人,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傅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