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侍卫忙宽慰道:“侯爷息怒,谁叫咱们在江北,这毕竟是靳云龙的地盘。”
“哼,”晋阳侯恨恨一甩袖子,“若非本侯人手不足,这活捉海东青的任务又怎会落到他手上?若真事成,头等功必然是要计到他头上了!”
“这靳云龙已过不惑,尚只是个五品地方知府,即便攀上了太师又如何?哪里比得上侯爷您在皇上跟前的地位?左右都翻不过天去,等侯爷您回了京城,再腾出手来好好对付他就是了。”侍卫道。
听他说完,晋阳侯的脸色才好看一些,道:“正是如此,那靳云龙说得什么鬼话,什么傅云书兴许活得比我还久……哼,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死在最前头!”
正是日薄西山时,九曲廊陷在一片寂静中。
靳云龙领着人马行至九曲廊廊桥前,忽然勒马缓缓停下,白日仍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却乌云压顶风疾拂,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他身侧的人询问地唤了一声,“大人?”
抿紧了嘴,靳云龙一抬手,道:“走。”
似是心中有所感,先前出声询问那人缩起脖子瑟缩了一下,靳云龙眼睛也不眨一下,淡声问:“怎么?怕了?”
那人竟也不否认,干笑两声,道:“久闻群鹰寨恶名,即将亲眼所见,不免惶恐。”
“恶名?”靳云龙咧嘴冷冷一笑,“也只到今日为止了。”他忽然朗声道:“久仰海东青寨主大名,如今既来,何必躲躲闪闪的像只缩头乌龟般不肯出来见人?”
一个清朗的声音似是从山那头遥遥传来,“靳大人为了今日见我这一面可谓是费尽心机,既然如此,在下自当从命。”
话音刚落,百步之外忽地出现一道人影,身姿如玉,着一袭青衫,头戴幕篱,抱着一柄刀,闲适地倚在身侧一株树上。
靳云龙眉头微拧,“你孤身前来?”
海东青似是轻轻一笑,道:“自然不是,在下虽然自视甚高,但还没有自负到认为凭借自己单枪匹马就能从江北知府衙门一众精英中把人救走还能全身而退。”靳云龙眉梢一松,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海东青漫不经心地道:“所以我带来了我最得力的一个手下,鸽虎!”
他一声令下,一个彪形大汉从一侧山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震得海东青靠着的那棵树也簌簌乱晃,“鸽虎在!”
海东青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道:“你下次出场的动静能不能小点儿?”
鸽虎憨厚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嘿,我下次注意。”
“哼,下次?”靳云龙大手一挥,“你可没这个下次了,来人呐,将这二人拿下!”
第114章 采生门(三十七)
他一声令下, 无数道身影从山上纷纷跃下, 齐刷刷长刀出鞘,刀锋直指这二人, 与九曲廊前的人马成前后夹击之势, 将海东青与鸽虎牢牢围困在中央, 远处树梢微动,显露出弓箭手的身影, 以及那刺骨冰寒的箭端。
海东青负手悠然道:“还真是天上地下罗网密布, 知府大人这回真可谓大手笔,在下佩服。”
靳云龙道:“不止是天上地下, 海东青, 即便你这回跳下九曲廊, 落入这滚滚江水中,我的人也能第一时间把你逮住。”他像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得意,咧嘴笑道:“这回你c-h-a翅也难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海东青似是有些困恼地叹了口气, 道:“既然c-h-a翅难逃, 那么在被抓之前,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傅大人?”他踮起脚朝靳云龙身后那辆马车张望。
靳云龙冷哼一声,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自己的相好,放心吧, 本府迟早会让你们在阎王殿重逢的!”他抬起手, 弓箭手们纷纷拉开弓弦,执刀的官兵衙役们也随时准备着冲上前厮杀。
这只手却迟迟未曾落下。
靳云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点银光, 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那一点银光已化作一柄锋利的匕首,锋刃瞬息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眼瞳震颤,瞬息又凝滞,沉沉地黯淡下来,他哑声道:“居然是你?”
出手之人,正是先前不久还与他交谈的,他的心腹。
而此刻他的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人先前假装出来的惊慌模样早已荡然无存,睒着一双冷淡的眼眸,看了靳云龙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海东青身上,略微躬身,恭敬地道:“寨主,傅大人就在属下身后的这辆马车里。”
海东青温声道:“这些年你潜伏州府衙门,辛苦了。”
那人道:“为寨主效力,不敢言苦。”
靳云龙发出一声冷笑。
鸽虎嚣张地晃了晃手里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大声嚷嚷道:“怎么的,不是专程来堵咱们的么?怎么不敢动手了?切,跟你土匪爷爷耍流氓,也不看看谁是你们祖师爷?!”
“鸽虎,你看住他们。”海东青道,话音未落,已大步朝那辆马车走去,状似平静,负在身后的手却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一幕落入靳云龙眼中,他心底忍不住绽开无声的冷笑。
海东青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马车,因知府大人在他手里,竟无一人敢阻拦,见他上前,还潮水一般朝后退去,他手轻轻地颤抖着,掀起马车的帘子,小心翼翼地朝里唤了一声,“云书?”
光线昏暗,瞧不清傅云书的脸,只能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沉默而无言。
海东青来到他身边,只见眼前此人满面血污,原先清秀温润的眉眼都如残破的红枫,风华不再,徒留满地疮痍。他一时哽咽,颤抖的手触向他的脸,“云书……”
似是心有所感,傅云书的眼睫微动,竟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眸。
海东青的手却蓦地僵住,“云……书?”
随着最后一字脱口,一柄短刀已经在瞬息之间没入了他的胸膛。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看似气息奄奄的“傅云书”一跃而起,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污,兴奋地冲外头喊道:“大人,得手了!”
围捕海东青一事虽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的时候,多少有些危险,况且以身厮杀,又太过粗鲁,不适合自己这样的斯文人,还是让靳云龙这种糙汉去拼命的好。
晋阳侯这样自我安慰着,带着傅云书回到九合县衙门。
他与靳云龙定下的计划是,让靳云龙带着假傅云书去引海东青出来,自己则守在九合看守真傅云书,等他那头将海东青摆平,自己再带着傅云书出发,将两人一起押送去江北州府。
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全盘的计划,听起来实在是天衣无缝。
晋阳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随意让人找个地先安置了傅云书,自己则在后花园里支架躺椅,把身子懒洋洋一伸,睡起懒觉来。
兴许是日落时分天气凉,他瑟缩着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自己还是流落街头的一个野孩子时,被住同一条街的孩子王肆意欺凌,大冬天的把他的脑袋按进冰水里,他拼命挣扎,瘦弱的四肢却扑腾不出什么力气,只能任由冰水倒灌进口鼻,细碎的冰渣如刀一般切割着自己的气管。
这段沉积在记忆深处的梦魇历久弥新,挣扎从泥沙底下翻涌出来作祟,几乎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惊慌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竭力挪开自己压在心口的左手,躺在睡椅上平复了一会儿,才恍然察觉已经入夜了。
四周静悄悄的,好似也并没有人。
晋阳侯一边从躺椅上爬起,一边嘀咕道:“靳云龙是怎么搞的,不是说万无一失的么?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派个人来给我回信?”
“他回不来了。”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响起。
晋阳侯浑身一悚,惊恐地问:“谁?是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幽幽地道:“陆添。”
“你是谁?!”晋阳侯色厉内荏地喝道:“竟敢直呼本侯名讳?”
“名讳?呵呵呵……”那个声音轻轻地低笑了几声,音色几可称为动听,落入晋阳侯耳中,却只觉毛骨悚然,那个声音又道:“陆添这个名字,真的属于你吗?”
“你是……”因震惊与不敢置信,晋阳侯一张俊美倜傥的脸都微微扭曲,“你是傅云书?”在这世间,除了少数几个自己人以外,知道他并非真正的陆锋之子陆添的人,就只有傅云书一个。“可是……不,这不可能!”晋阳侯喃喃摇头道:“傅云书怎么还能爬得起来?”
“拜你们所赐,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个声音骤然y-in冷,“敢伤我的人,自然要为自己的愚蠢行径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那人也从黑暗中缓缓现身,他只着一袭青衫,并未作任何遮掩,目光深幽如千丈寒潭,冷漠地望着惊诧到合不拢嘴的晋阳侯。
这人晋阳侯先前也曾见过一面,虽无交集,但因他早知此人身份,所以刻意留心,此刻再度相见,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你!你是海东青!”
眼前此人,正是当日跟在傅云书身后的寇师爷,真正的群鹰寨主海东青。
寇落苼扯了下嘴角,冷静地欣赏着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