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峥冷声道:“所以你就自甘堕落,沦为唐戟的爪牙,甚至用那样卑鄙的手段陷害当年的同窗好友?”
“你只看到陆锋家破人亡,可曾想到我也失去了珍贵的东西?”靳云龙嗤笑道:“正直、高洁、磊落、光明……我也是放弃了那么多才做到的呀!你同情陆锋,可有没有一丝一毫地同情过我?”
傅峥反问:“你所谓放弃的东西,你真的需要吗?”
静默许久,靳云龙的嘴角忽然翘起,“不,我不需要。”
傅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其实心底仍存有几分理智。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已经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此番是我浪费时间了。你这样的毫无人x_ing的畜牲,双脚已经不配站在这知府衙门的任何一寸地面上,只有十八层地狱,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说罢,他站起身,一把将门推开,刺目的日光瞬时落入这间y-in暗的屋子里。
靳云龙闭上眼睛大声喝道:“傅峥!”
傅峥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靳云龙大喊道:“我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权力!”
傅峥冷冷地道:“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他跨出门去,再未停顿。
皇帝仍在九合县,他将州府这边的事大致理一理,就要即刻赶回去伴驾。刚一踏出知府衙门的门槛,立即便有随从恭敬地递上缰绳,傅峥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人朝九合县的方向疾驰。出了州府城门不久,远远地就看见一座黄墙黑瓦的寺庙,他勒马回身,道:“那里可是云间寺?”
侍奉在侧的随从回道:“回禀相爷,正是那采生门手底下的魔窟之一,云间寺,现已被傅云书大人彻底铲除,相爷可要过去看看?”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丰神俊朗的少年提笔在黄墙上落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少年写完,将笔一丢,负手回眸望他,嘴角含笑,道:“傅兄,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彼时少年眼中倒映的山川河流与天光云影,已与那墙上的墨字一般,化作齑粉,寸寸散碎在这十三载春秋倒转中。
再也捉不着,再也看不见了。
傅峥道:“不必了。”
“寨主。”
寇落苼正要牵着傅云书的手回房时,忽然被人叫住,他回头一看,是青燕子。
寇落苼问:“怎么了?”
青燕子张了张嘴,口中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欲言又止,垂下脑袋,搓了搓手。这厮一向伶牙俐齿,嘴上功夫比手脚功夫厉害得多,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寇落苼嘲笑道:“怎么,去嫖的时候忘带钱被揍了?”
青燕子也笑道:“那你借我么?”
寇落苼却忽然敛了笑,道:“有屁就放。”
青燕子看了看傅云书,并不言语,傅云书会意,正要走开,却又被寇落苼一把拽住,他道:“没什么是浥尘不能听的。”
青燕子点点头,也就开门见山地道:“寨主,我是代表大家伙的来问问,咱们寨以后打算怎么办?”
寇落苼一愣,“怎么办?”
“是啊。”青燕子道:“是继续占山为王当土匪,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不得看您的指示么?”
寇落苼沉默片刻,道:“看来你们已经讨论过了?”
青燕子点点头,“兄弟们是聚在一起说过那么几句。”
“你们是怎么个意思?”寇落苼问:“我从来没有一意孤行过,你们有什么,尽管说。”
青燕子道:“寨里的兄弟大多是走投无路才落Cao为寇,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伙的相依为命,比亲兄弟还亲,都不肯分开。我知道,其实寨主您一向不大看得上土匪这个行当,若非别无选择,也不会落Cao,当然这点大家都一样,没谁特别乐意当个世人眼中穷凶极恶的坏蛋……只是您比起我们这些个泥腿子,出身高上许多,自然也就更不乐意一些。委身群鹰寨这么多年,无非也就是为了报仇雪恨而已,如今皇帝和丞相亲临,想来您这仇也就快了结,往事一了,你还愿意留在这金雕山上吗?”
寇落苼低头沉默不语。
青燕子道:“大家本都是无牵无挂之人,您一走,咱们也树倒猢狲散,各自相忘于江湖也可。只是……只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带哽咽,“只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又怎能说忘就忘,说散就散了呢?”
“可若是等您走后,咱们再另选一个寨主出来,先不问您同不同意,”青燕子的目光落在傅云书身上,“只怕是傅大人也不肯答应,是吧?”
傅云书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滥杀无辜的坏人,只是群鹰寨毕竟恶名远扬,等江北诸多事务了结,采生门倒,朝廷也必不能容忍有群鹰寨这样的组织继续存在。倒不如趁现在,各自谋划好前程,还能保全自身,总有一日能再相逢。”
青燕子刚要说什么,寇落苼忽然道:“你回去跟他们说,不必为这个事情担忧。我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先将弟兄们安排好了再走,绝不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青燕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寇落苼斩钉截铁地道:“世间总有两全法,这个两全法,就由我来想。”
送走了青燕子,傅云书明显感受到,寇落苼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面上仍是一派风平浪静,甚至嘴角还挂着惯常的微笑,但傅云书就是能察觉到这湖水底下的暗波汹涌。他们手牵手回到房间,桌上还温着一只药罐,寇落苼把药罐里的药汁倒进碗里,递给傅云书,盯着他喝下了,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你别走。”傅云书连忙一把拽住寇落苼的手,“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讲。”
寇落苼就乖乖地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坐了一会儿,傅云书却什么响动也没有,寇落苼正要发问,他却忽然抱住了他,寇落苼一愣,“浥尘?”紧接着,傅云书的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
寇落苼回过神来,也不含糊,托着傅云书的后脑勺,舌尖深入纠缠,银丝牵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双双倒在床上。
傅云书深深地喘息着,平躺好,簌簌几下解开自己的衣带,白皙光洁的身躯袒露,然后一把将衣服丢下床,他状似平静地做完这一切,脸却已不受控制地涨红,他闭上眼睛躲开寇落苼炽热的目光,两条白藕似的胳膊却如蛇一般缠上寇落苼的脖子,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发出声音,轻声道:“给我。”
寇落苼目光深幽,如狼一般盯着自己身下的猎物,正在思索犹豫间,偏生那兔子还不知好歹地出言挑衅,道:“怎么你连个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啊!”寇落苼恶狠狠地啃着他的嘴唇与脖子,一把扯下床帐,两具年轻而鲜活的身体便彻底陷入爱情的泥沼。
傅云书张开嘴难耐地叫着,竭力睁开迷茫的双眼,看着身上的人清俊的眉眼,看着他额前的汗水滴落,看着他在这样热情的时刻,眉宇间依然萦绕不散的惆怅。寇落苼对他一向是温柔而体贴的,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凶狠的模样,他在他身上挺动,以近乎发泄的姿态,甚至将他口中的呜咽也撞得支离破碎。傅云书的眼中有泪不自觉地落下,他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他额前汗s-hi的碎发。
不知是否是因情/欲而生出的幻觉,他好像看见寇落苼的眼中也掉下泪来,然后他俯首,鲜红的嘴唇轻轻印在自己的唇上。
第123章 江湖之遥(八)
风停雨歇后, 仍旧是寇落苼任劳任怨地替傅云书清洗, 小县令靠在寇落苼的胸膛上,懒洋洋地指挥道:“轻点……那儿, 往那儿……对……”他瞥了眼寇落苼, 若有所指地道:“其实有时候想想, 人生就如一座迷宫,踟蹰前行, 难免会有走到死胡同的时候, 遇到了也没什么,换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就是。可别死脑筋, 执拗地去撞南墙, 墙就是墙, 脑瓜子撞裂了,也不见得能撞出个窟窿来。”
寇落苼听得好笑,忍不住就道:“可万一走迷宫的那个人是个傻子,一定相信自己能把那南墙撞破呢?”
“能怎么办?”傅云书道:“我也只能想方设法地劝解他呗。”
静默许久, 寇落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浥尘,我很难过。”
十三年来的苦心谋划成了无用功, 同生共死、携手并进的兄弟也即将分道扬镳。
傅云书道:“我倒有个两全法。”
寇落苼一愣,“什么?”
傅云书道:“江北府出了这样的大案, 从上到下必定要大肆清洗一番, 尤其是知府衙门,里里外外的人都得换一遍, 虽不知道下一任知府是谁,但衙门里头的衙役、捕快,必定是要预先为新知府准备好的。我虽然只是小小七品县令,好在凭家父的官位尚能说得上几句话,安排几个信得过的捕快衙役进州府,想来也并非难事。”顿了顿,他道:“他们既然不愿当土匪,也不肯分开,不如安排了清白的身份,在知府衙门里谋一份正大光明的活计。”
寇落苼听着听着,面露狂喜,捧着傅云书的脸直亲,“浥尘果然聪明过人!为夫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