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落苼问:“当真?”
傅云书道:“当真。”
“哦。”寇落苼转回身,背对着他平静地说:“我还当你在躲着我。”
小心思被戳中,傅云书干笑着说:“寇……寇……寇兄为何会有此感?”
“近来见到你的时候少了许多,”寇落苼一边走一边淡声道:“往日闲来无事时,你总会来找我。”
傅云书转悠着眼珠子找借口,“……刚结了案子,又撞上夏赋,偏还在这时候惹了风寒,就懒得走动,躲在屋里的时候多了些,未曾想竟让寇兄担心了。”
寇落苼道:“我还当你对我……”
胸腔里一颗砰砰跳的心如坠深渊,傅云书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好在寇落苼走在他前头看不见,艰涩地开口道:“怎么?”
寇落苼道:“我还当你对我心生不满。”
“啊?”傅云书一愣。
寇落苼笑道:“我还当是之前移尸一案中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所以一直没怎么理我,碍于情面又不好直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你。”
傅云书忙道:“没有!没有的事!”
寇落苼问:“当真?”
傅云书道:“当真!”
寇落苼扭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这样就好。”这一笑恍如东风过境百花绽放,看得傅云书神魂颠倒,怔忪间听见寇落苼又道:“傅兄。”
傅云书半晌才略微回神,“……嗯?”
寇落苼道:“若以后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切勿埋在心里。想说便说罢,我都会听。”
傅云书踌躇着点了点头,“……嗯。”
待两人走到饭厅,李婶正好将一碟炸春卷放到桌上,转身遥遥望见傅云书,连忙迎出来,沾了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屈膝就要跪下,“奴婢见过县令大人。”
傅云书连忙将人扶住,道:“李婶不必多礼。”
李婶原本只是厨房里一个打杂的,傅云书因上任当日就被人往房里塞了个姑娘,惊慌之余对县令府邸的人事安排产生了一万分的不信任,尤其是厨房这一块,更是慎之又慎地将人筛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将原来那几个厨子踢了,换上李婶同另外一个厨娘。李婶在厨房里受了几年的窝囊气,一朝拨云见日,对傅云书感恩得五体投地,每日变着法的给他做吃的,倒让寇落苼享了口福。
寇落苼笑道:“李婶,怎么见了我从没好脸色,见了傅大人就这么欣喜?”伸手轻轻掐了把傅云书的小白脸,道:“莫非是见傅大人生得比我好看,更加喜欢他一些?”
李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寇师爷一张嘴又要吭哧吭哧吃东西,又要叭叭地讲话,奴婢这是怕再多事,会将您累着。”
傅云书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到他腰间,威胁地掐了掐他腰间的软r_ou_,寇落苼语气不善地道:“好笑吗?”傅云书连忙捂住了嘴,一双桃花眼却仍是笑眯眯的,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寇落苼无奈地一揉他的脑袋,道:“赶紧吃饭,吃完了好上路。”
旁人践行往往是夜里摆满满一桌的酒席,一群人举坛相送,傅云书这里却是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喝着今早现磨的豆浆。傅云书面前摆着的烧饼也是刚烤出来不久的,他默默地喝着豆浆,眼睛却一直盯在烧饼上,喝了半晌,觉得矜持得差不多了,斯斯文文地理了理袖口,正打算捏起筷子,却有另一双筷子夹了烧饼,放在自己面前的碗里,抬眼一看,寇落苼手里已捏了一个,边啃边说:“饼要趁热吃,凉了就不是那个滋味儿了。”
傅云书看了眼手里的筷子,放到一旁,学着寇落苼的样子徒手抓了只烧饼捏在手里,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喷香的面粉和着芝麻、r_ou_末与青葱,滋味如花束一般在嘴中绽开。傅云书一向是知道李婶做得一手好烧饼,却不知为何,她今日烤的饼更是格外美妙,叫他嘴里的还未咽下,就又忍不住咬了两口。寇落苼看着他如馋猫偷鱼一般的吃相,忍不住轻轻地笑了,道:“我虽然叫你赶紧吃饭,但你也不必吃得如此急切,又没有人同你抢。”说着,眼见他碗中的豆浆见底了,便又替他倒了一碗,推到傅云书面前,道:“别光顾着啃烧饼,小心噎着。”
傅云书抬眼一看,眼前的豆浆是黄褐色的,上头漂着几颗葱花,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然是咸的。他心头微微颤动,端着瓷碗的手却纹丝不动,转动眼眸,透过瓷碗上空氤氲的水汽,看见对面坐得端正的寇落苼,一边拿勺子搅着碗,一边道:“既然知府没有命你速去州府,那么咱们也不必玩命地赶路,慢慢来,别耽误太久便是。咱们今天过了九曲廊,在晌午之前应当能到茗县,茗县地方不算大,但也不小,若是快马加鞭,应当能在酉时出城,但这样的话,咱们就得露宿山林了,我觉得倒没必要平白受这样的苦,不如在茗县县城门附近找一家客栈住下,待明日一早再动身也不迟。傅兄,你觉得如何……傅兄?”寇落苼见傅云书呆呆地捧着豆浆碗,不喝也不动,碗身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不知小县令在出什么神。心中觉得好笑,寇落苼站起身,上半身越过桌面,悄然附到小县令耳畔,道:“傅兄,你在想什么?”
傅云书一吓,手里捧的碗险些摔了出去,好在及时稳住,以为自己偷看他看得入了迷的事被发现,梗着脖子僵硬地撇过头去,道:“我……我……我在想这一路应当会平安无事吧?”
“你想的这是什么问题?”寇落苼哑然失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道:“有我在,自然会平安无事。”
“可不是嘛!”李婶捧着一碟冒着腾腾热气的糯米糕摆到两人面前,道:“有寇先生在,傅大人您就放心吧!”
寇落苼诧异地看着李婶,“李婶,你怎么了,居然会说我的好话?今儿个出门忘了吃药了?要不要我请邵大夫再来为你看看?”
一听到“邵大夫”,傅云书变得像一只偷吃了油的小老鼠,“哧溜”一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李婶没好气地道:“还没说完呐!要是你不能把县令大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这辈子都别想吃一口饭!”
“是是是。”寇落苼无奈地笑着应了,扭头看着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的傅云书,佯装无意地道:“诶,傅兄,你上次配的药还够吗?要不要我去将邵大夫请来,临行前再为你诊一诊脉?”
“不不不不用了!”傅云书急得一蹦三尺高,生怕寇落苼说走就走,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道:“千万别!”对上寇落苼迷惑的眼神,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了,讪笑几声,松开手抓着寇落苼的手,搓了搓衣袖,道:“只是小毛病而已,邵大夫那边病人又多,老麻烦他跑来跑去的,多不好意思啊。再者,往日都是我派小丁子去请他的,一下子换你去,怕是邵大夫还以为我吃药吃出了事呢,别吓着人家。”
“哦,原来如此。”寇落苼笑眯眯地道:“傅兄真是善解人意。”
“是……是啊。”生怕夜长梦多,傅云书将没吃完的小半截烧饼往嘴里一塞,拍案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寇兄,我们走!”
第46章 狐娘子(八)
县令大人便装出行, 特意嘱咐了不要相送, 两人各骑一马,不多时便出了九合县城门, 途径九曲长廊时, 傅云书“吁”地一声将马勒住, 笑着回头看寇落苼,道:“寇兄, 你还记得这儿吗?”
寇落苼道:“自然记得, 你我第二次相见,便是在此处。”
“不对。”傅云书认真地道:“是我找到你的地方。”
寇落苼笑道:“那时我可万万想不到自己救的小公子竟是位县令大人。”
傅云书问:“那你觉得我是该是个什么人物?”
“唔……”沉吟片刻, 寇落苼道:“当时我想, 这多半又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偷溜出来玩的吧。”
傅云书撇撇嘴, 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少爷。”
“是是是,”寇落苼笑道:“您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
傅云书一夹马肚子,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说起京城, 寇兄你有去过吗?”
寇落苼笑意微怔, 片刻后,道:“父母尚在时, 曾在京城待过,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京城长什么样子, 如何繁华、如何热闹, 都早已忘却了。”
傅云书道:“那以后我回家,带你一道回去瞧瞧。”
寇落苼道:“好啊, 我只怕撞见傅相爷。”
“我爹?”傅云书一愣,又忽地一笑,“你怕我爹做什么?”
寇落苼道:“像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总是怕那些官老爷的,更何况是傅相爷那般大的官老爷,且听闻傅相大人为人极严厉,若我不慎行差踏错,只怕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就不让我跟在你身边了。”
“他哪儿有这么可怕?”傅云书哑然失笑,“我爹刑部出身,做事比较严格谨慎是难免的,但他在家不摆官架子,也从不对我身边的人指指点点,寇兄你无需多虑。况且以他的官位,多少学子挤破了头也想见他一面,怎么寇兄你反倒想躲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