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前明明亲密无间,明明陆寒屿最疼他,现在自己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这样听听对方的声音。一千天一次。
人一辈子有多少个一千天呢?反正他觉得他应该熬不到下一个了。
卓蔚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孟然对陆渺倍加照顾。
他和孟如比陆渺大十多岁,陆渺小的时候他们自然很照顾,陆渺那时也很亲他们。但那毕竟是十多年前,他们全家搬去法国时陆渺才六岁。
陆渺后来来了法国,他作为表兄虽然仍然关心,但绝没有到现在这样一天好几个电话打过去的程度。
孟然很长一段时间都后怕,如果那晚他母亲没做陆渺爱吃的菜,没让自己顺路带去给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自己就是研究心理学的,但因为顾忌亲属关系的原因,请了大学时的同窗好友为陆渺诊断。
因为保密协议的关系,朋友对陆渺的情况只能缄默不言,但他相信孟然其实怎么也推测到了。
陆渺怕孟然告诉姨妈,告诉自己的妈妈,只能保证自己一定按时吃药,求他不要让他们知道。
孟然怕再刺激他,也只能同意,后来这就成了他们二人间的秘密。而孟然也从此对陆渺越发照顾,监督他吃药,定期带他复诊,生怕他再出事。也常同妻子一起请陆渺过来做客,为他准备晚餐,减少他独处的时间。
陆渺也因此和他们五岁的小女儿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有时教她画画,也常常把他养的狗牵过来同她玩耍,希望她能开开心心。虽然他自己很少能感觉到了。
第16章
这只狗是陆渺出院那天捡到的。
是孟然送他回家的。他房间里的血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地毯换了新的。
孟然走后他自己下了楼,遇见了这只狗狗。它看起来饿了很久,陆渺不忍心,打算先把它带回家喂点吃的。但一进了门,陆渺就舍不得让它再走了。
陆渺给他起名大宝,从此有了依靠的同伴。
养了狗之后陆渺的精神要稍好些了,毕竟大宝还每天等着他去照顾,他暂时也把之前那样的想法放到了一边。
他听孟然的,按时吃药。药物有镇静作用,会延缓他对快乐的感知,但好在同样也会减缓他的消沉和难过。
所以他在听见林子颜的消息时也不难受了。
他的朋友去法国某知名电影节做摄影师,回来将照片拿给他看,他这才知道林子颜也来参加了。
不过三年,她已经成为了国内很有名气的电影演员。但她对私人生活保护得很好,媒体费劲功夫,也只知道她有个正在交往的男友,据说是她的青梅竹马。
陆渺自然知道那是谁的,可他学会不难过了。
他偶然也会去到他曾经和陆寒屿去过的地方。陆寒屿曾经带他来过几次,城里很多地方都有他们共同的足迹,可他后来不会刻意去回避了。
他牵着大宝出门散步时,常常会走过他们以前一起游览的塞纳河边。他也会偶然进到他们一起去过的咖啡店完成课程作业,留言簿上还有他当时写下的幼稚留言。
“这里的甜点超好吃,希望哥哥再带我来很多很多次!By陆渺。”
后来那支英国乐队终于重组,还巡演到了法国。
陆渺手持单人票,检票入场。
场馆的灯灭了,演出开始。
陆寒屿很久以前许诺要带他看的演唱会,他最终还是一个人看了。
他站在拥挤狂欢的人群中间,注视着聚光灯下重归于好同台演出的兄弟,静静听着他最熟悉的那首歌。
And all the roads we have to walk are winding
And all the lights that lead us there are blinding
There are many things that I would like to say to you
But I don't know how
Because maybe,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And after all, you're my wonderwall
所有我们将走的前路都蜿蜒曲折
所有指引我们通向终点的路灯都刺眼到让人快失明
有太多事我想告诉你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可能,你会是那个拯救我的人
毕竟终究,你是我的迷墙
他后来选修了建筑设计相关课程,教授看重他,除了课上的作业外,还私下布置了一些更深入的论文给他读。
他读到某一篇的时候,发现上面的署名除了某知名大学建筑系教授,还有第二作者,Hanyu Lu。
他负责的那部分多是整页整页的数学公式,或者冷硬的结构图,还有一个形容词没有的冰冷描述。是陆寒屿没错了。
陆渺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无意识圈下纸上陆寒屿的名字,读着他所写下的章节和自己看不懂的公式,就是离他最近的时刻了。
他们原本那样亲近。
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做了很多事。他独自去了各地旅行,他去海边潜水、跳伞,也一个人去了埃及,在撒哈拉沙漠里看夜晚的星星。
大海和宇宙总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好像其他所有的烦恼都细如微尘,不值一提。
他很珍惜这些让他暂时让他脱离现实世界,忘记一切的时刻。
他以此创作了一些画,在某次不大不小的画展中第一次获得展出的机会。大家都来祝贺他。
他的教授在艺术界很有声望,打算在陆渺毕业之前把他介绍给他的画家朋友们,还有博物馆的熟识。
陆渺谢绝了他的好意。
“谢谢教授,不过我已经打算回中国了。”
他四年没回去过了。
第17章
四年了。
四年来的每天陆寒屿几乎都是在巨大工作量的麻痹中度过的,彻夜不眠也是稀松平常。
旁人看不出异样,连他自己独处时也从来沉默,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只是靠咖啡因与尼古丁运作。
他这几年常去异国处理事务,但护照上的入境印戳最多的仍然是法国。
只是他去看望的人从不知道他曾去过。
他知道陆渺在学校交了新朋友,还养了只狗。他还从卓青那里得知陆渺去了许多国家旅行,还在展览中获得了自己的席位。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了。离开他,等陆渺见了世界,发现更多别的让他在意的事物,自然也挣脱那些束缚他的情感了。
四年足够他成长。
陆氏集团上上下下听说陆家小少爷快要回来,无不精神振奋。
近几年才加入的员工自是没见过陆渺,但都或多或少从同事那里听说过他。
陆行钟早有了隐退之意,把公司事务交到陆寒屿手里,自己落了个轻松自在,同妻子环球旅行去了。
但陆寒屿标准的严格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员工常常私下哀怨,他自己是工作机器,不需要休息,他们也要跟着受苦,薪水再丰厚也吃不消。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陆渺快一些回国。
公司里的老雇员常提起陆渺,说想念小少爷在国内的日子,那会儿陆寒屿至少周末不会加班,因为要腾出时间陪弟弟。
每一届新进公司的女毕业生们起初难免都会谈论陆寒屿,但一段时间之后便也放弃了。她们很难想象,陆寒屿这样冷漠的人会有交往的对象,会去喜欢人。
他快三十岁了,仍然过着严格自律的独身生活,自带的冰冷气场让谁都不敢靠近。他的一切都太完美了,唯独高不可攀。
萧铭回国开了酒吧,陆寒屿也时不时被找去喝酒。几位同学常问起陆渺的近况,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萧铭随意提到的陆渺社交软件动态,却是他唯一获知对方近况的机会。
他早被陆渺排除在外。
一群成年单身男人在酒吧,喝到后来难免有人会请些女x_ing朋友来,玩些尺度大的游戏消遣,陆寒屿总是提前离场,或者置身事外,坐到角落独自饮酒。
久而久之,谁也知道陆家大少爷生x_ing冷淡了,再没人敢轻易去攀谈。
萧铭得知陆渺要回国的消息,提早一个月就热热闹闹筹划起了欢迎派对。陆寒屿反而不为所动。
是他去机场接陆渺的。
与几年前陆渺来接他,跑着扑到他怀里不同,这次除了几句礼貌x_ing的生疏问候,他们沉默了一路,一直到家。
陆渺仍然会叫他哥哥,可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他变化不大,虽然成年却仍是少年时的样子,只是比以前更瘦了些,脸色也不如从前粉润。
他一手牵着狗,一手提着大行李箱上下楼梯,轻车熟路,再没了从前的娇气。
陆渺进了门,张阿姨几年没见他,一看他瘦了,心疼得很,立刻回厨房再多做了两个菜。
“我们小画家回来了,”卓青把人抱了好一阵才松手,“我们家弟弟现在可厉害了,是不是?”
陆渺有些不好意思,“妈妈,没有,之前就是普通的展出。”
卓青俯身摸摸他的狗,狗狗以前被卓青投喂过,现在见到她就摇起了大尾巴。
陆行钟闻声也从书房出来,与陆渺聊了一会儿,饭菜也差不多上了桌。
卓青一直让陆渺多吃点,说他瘦,陆行钟也一直在关心陆渺这几个月来的近况。
而陆寒屿仍同以往一样,默默坐在陆渺身旁,不动声色地把他爱吃的菜夹到他碗里,就像他们最后一次和从前每一次一起吃饭时一样。四年的时间仍然不足以改掉他十多年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