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伦奇怪地望他一眼,“这话真不像你说的,卢卡斯。”
卢卡斯咳嗽一下,眼神躲躲闪闪的,“我是说……您是一位尊贵的、勤奋的大人,照顾麻烦的孩子是屈尊纡贵。”
他顿了顿,“您该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毕竟您本身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的表述很不符合事实,好象眼睛被某种诡异的纱网罩住了,将赫伦的缺点全部屏蔽,只允许变了形的优点通过。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赫伦摇了摇银铃铛逗塞涅卡开心,同时坏坏地朝门帘外望一眼,故意加大了声音:“万一我家门不幸,生出一个像加图索那样的儿子该怎么办?我可不需要那种儿子!”
“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父亲!”加图索抽打一下马屁股,回了一嘴。
赫伦低笑两声,一脸得逞的模样。
卢卡斯沉默片刻,不打算再享受温暖了。他放下暖炉,想和加图索换回位置。
在他刚起身时,就被赫伦抓住了衣袖。
“加图索没想回来,你就别出去受冻了。”赫伦说,“他的皮就和白猪一样厚实,赶一会儿车冻不死他!”
卢卡斯把袖子拽出来,抬眼笑道:“人总要认清自己的位置的,我的主人。”
他笑得十分明朗,嘴角翘得顽皮,显得有点乐观。
赫伦愣了愣。他感觉这句话听过一遍,而这次有说不清的微妙感受。他什么都没有说,连婴儿乱流的口水也没留意。
带着婴儿的行程注定不会简短。
塞涅卡正处于哭叫威力最大的时候。他的小腿一刻不停要乱踹,哭闹声如蜜蜂蛰耳般回荡。安睡时像小天使,醒来后就成了聒噪的小恶魔。缺少经验的大人们不太会伺候他,连他哭闹的原因都猜不对。一路就这么闹哄哄的。
到了晚上,马车走到卡普亚附近的小城。
为了照顾塞涅卡,四人临时决定在这座小城留宿一夜。
他们租了两处居屋,加图索一家住在山下,而赫伦和卢卡斯住在山上。
主奴两人走了很久的山路,才来到木制的居屋。
这里清寒而僻静,山风时不时如洪流般吹雪而过,使得居屋像一个禁欲的苦修士,独立于山下的流光繁华之外。
卢卡斯点燃壁炉,屋里暖和起来,这种鲜见的木屋无疑是温馨的。这里没一根蜡烛,壁炉的光亮足以照亮所有了。马赛克壁画镀上摇曳的金光,木柱子投掷下影子,以飘忽不定的轨迹生长。
赫伦躺在睡床上,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随意地搭上膝盖。他枕着胳膊,歪过脸注视着卢卡斯,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卢卡斯蹲在壁炉旁,仔细地收拾行李。
到了冬天,他已无青Cao可叼,那种粗野气也随青Cao的消失而消失了。他将毛巾、毡帽、药Cao什么的翻出来,审视一遍再放好。他认真的模样,安放在他硬邦邦的躯壳上。火光镶绘他半侧身体,另一侧隐于相对的晦暗。
他翻到箱子底,眼前一亮,惊讶地问:“剑?!”
赫伦等他这个反应已经很久了。
“卢卡斯,跟我去雪地上打一场吧!”他笑着说,“上次根本就没过瘾!”
两人来到屋外的雪地上。
星星冻结在夜幕中,拼成一条钻石银河。它像从居屋冒芽而出,将夜空越推越远,落到天边浅青色的雪上。居屋像是神的暂居所,他动用神力,使烟囱冒出银颗粒的烟,他就踩在银烟上走回天国。
凡间的动静被屏蔽。这里介于天国和人国之间,不偏向任何边界,安然享受一隅的寂寞。
居屋门大开,火光照亮一片雪地,那片雪像铺洒了金粉。
两人就站在这片金雪地上,刀剑相向。
“卢卡斯,现在我不是你的主人。”赫伦用丝布拭净剑锋,锋刃泛出比雪还冷的光,“用杀死我的决心和我打,我想看到你的歇斯底里。”
“那您一定会死的。”卢卡斯肯定地说。
赫伦举起剑对准他的心脏,“那就在最后一刻给我留条命,我渴求的是血液沸腾到爆炸的感觉!”
他停顿一下,“这个只有你才能给我。”
卢卡斯脸色沉了沉,拿起了剑。
征服与被征服的号角即将吹响。
赫伦飞奔过去,红斗篷鼓风而起,像一朵绽放的罂粟花。
他挥剑直逼卢卡斯的心口,被后者一把挡开。刀锋砥砺出一道火光,瞬间消逝在苍黑中。
赫伦被他的力量掀倒,头发上沾了白雪。他笑着呵出轻柔的雾气,“很好。我以为你还要装一会儿温柔的女人。”
他松开系带脱掉斗篷,身体轻盈许多。
卢卡斯是在瞥到他洁净的脖颈时,产生类似嗜血的情绪的。
他猛抽一口气,寒毛倒立起来,喉头滚动一下。他感到十分饥渴,皮肤热得烫手,呼出的热气将微弱的雪花融噬。
长期压制的x_ing欲面对挑衅,他的内心像拱出一头野兽,嘶吼着择人而噬,非要隔开细腻的肌肤,解剖鲜活的血管,渴饮他的鲜血,挖出砰砰直跳的动脉。
——最后,再深情地亲吻心爱之人的心脏。
卢卡斯用剑柄狠狠抵疼自己,试图清醒过来。
他已经察觉到这种暗黑的意图,旋即把它扼死掉,不留丝毫余地。
他对赫伦的爱意,终究是大过单方面的欲望的。
赫伦气势汹汹。两人短兵相接,绽放在剑锋的火星烫了脸,寒冷的剑刃咬紧,于瞬间分开,再以千钧压顶的魄力相撞。纵使是暴风雨的雷电,也不比他们的对抗更激烈了。
此时没什么主奴之分,只有男人的力量。他们针尖对麦芒,好象连灵魂都在撕咬对方。
赫伦挡开迎面而来的剑锋,陡然跳进卢卡斯的臂弯里。
两人胸膛紧贴,赫伦的头搭上卢卡斯的左肩。
他反手握剑、掌心朝上,平抬起剑刺向卢卡斯的后脑。
剑尖浅浅地进入皮肤,有一滴血珠慢慢渗出。
赫伦低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输了,因为在抬剑之前,卢卡斯就先发制人了。他只是在复制他对付自己的招数罢了。
两人动作相同,脑袋都贴上彼此的肩,躯体紧紧相贴。这种姿势像极了亲密温暖的拥抱——
如果忽略他们脑后的剑锋的话。
耳畔回响着卢卡斯的喘息声,赫伦能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强大如擂鼓,仿佛能穿透骨r_ou_皮,敲打自己的胸膛。
“就是这样……卢卡斯,我要的就是这个……”赫伦浅笑着放下刀锋。他清扬的声线被喘息打乱,喉咙里有血腥味,浑身的血液像沸腾的热油。
他推开卢卡斯,“我又输了……”他说。
卢卡斯盯着他的黑眼睛,那对轻颤的睫毛间夹着自己的金发。
“我也没赢。”作为身份卑微的一方,他给出了一贯的回答。
“不!你赢了。你一直都是赢的!”赫伦反驳。他的双手抓住卢卡斯的肩,像在宣告什么不容置疑的事,神情严肃认真。月光让他的脸泛银白色,眼瞳里的光也是定格的,没有任何动摇。
卢卡斯沉默片刻,冲他笑了笑,拾起斗篷给他披上。
赫伦放下双手,嫌弃地说:“我不想穿这个东西。它让我看起来像一只移动的红皮球,又笨又重!”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您还在出汗,最好马上穿衣服,否则会感染风寒。”卢卡斯说。
“那你为什么不穿?”赫伦懒懒地看他,“你流的汗绝对不比我少。”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更强壮!”卢卡斯咧开嘴笑道,“我想我受发烧之神眷顾的可能,要比娇生惯养的您小许多,不是吗?”
“滚蛋!”赫伦气冲冲地踹他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古罗马人会拜“发烧之神”,发烧在当时是很令人恐慌的病。
第30章 感知爱的能力
事实证明,卢卡斯的话被爱捉弄人的发烧之神听到了。
因为在第二天清早,蜷缩在被窝里高烧的人是他,而不是他娇生惯养的主人。
加图索带着妻儿先离开了。赫伦打算等卢卡斯病好之后,再找辆马车赶往卡普亚跟上他们。
病倒的卢卡斯有种别样的脆弱。
他被偏高的体温烘懒了,眯缝着眼,金发软塌塌地贴着前额,脸颊烧得红红的。他的身上缠了两层羊毛毯,像一只硬邦邦的木乃伊。
那种隐蔽的柔弱完全释放了,好象他掩饰得很好的软弱x_ing格在生病时蹿出来、占据上风。他的野x_ing,他的力量,此时也都消弭了。
赫伦搬把椅子坐在床边,抱着双臂。他没打算说什么软言慰语。
“你耽误了我们一天的行程。”赫伦居高临下,微微上翘的尾音颇为调侃,“如果我因此而错过神明的庇护,蔑视疾病的你想怎么弥补我?嗯?”
“很抱歉……”卢卡斯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嗓音更为嘶哑,像被千钧重锤袭击过。
赫伦摸摸他的额头,“老天爷!你的额头就像刚出炉的烤猪皮一样滚烫!”
他想了想,从衬衣里拎出一个青玉,挂到卢卡斯的脖子上。
“这是在神庙供奉过的护身符,可以远离疾病、增长智慧,是我母亲为我求来的。”赫伦说,“现在,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卢卡斯的呼吸短促一下,暗沉的眸色亮起来。他的左手滑上胸膛,握住那颗青玉制成的护身符。
赫伦将丝巾浸泡在雪水里,叠成方块放在卢卡斯额上。
“我可不怎么会照顾病人。”赫伦拭去他鬓角的汗水,“你知道,我可是一个强势的主人!”
“当然不是。”卢卡斯虚弱地笑笑,“您是一个温柔的主人,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贵族。”
赫伦用s-hi毛巾擦他的脸和脖子,“出于人x_ing,我想我有必要照顾你。这具强悍的角斗士的身体,不应该像软弱的老鼠一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