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马早已失去了越过障碍物的本能,因而李世民虽然比李元吉到得早,可他的马却被山林的树枝绊住了蹄子,竟被硬生生的卡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世民一个重心不稳,栽下马来。
而恰在这时,李元吉骑马赶到了。他双目通红,衣衫都染上了血污,就像从阎罗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一般。
见李世民栽倒在地的时候,他怔愣了片刻,忽然就翻身下马,冲李世民跑了过去。
别误会,他可不是好心来搀扶李世民的。在李世民跌下马的同时,他的弓也掉到了地上。
李元吉一把拾起那张弓,左右搜寻了片刻,却没有发现羽箭的痕迹。李元吉一咬牙,就用那张弓去勒李世民的脖子。
他骑在李世民身上,面红耳赤地用着力。那番情状,当真是半点情面都没留,直将李世民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见着就要昏厥过去。
李世民只觉得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自己的意识也越飞越远。
他们兄弟之间,不是没有过这样玩乐的时候: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打闹,那是常有的事。
可那时只是玩闹,此时的李元吉,却是真正红了眼眶,要把他置于死地。
罢了,罢了,如果李元吉够聪明敏锐,他或许会发现,这一刻的李世民真的放弃了抵抗。
他很累了,真的很累了。
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秦王,居然连一匹坐骑都控制不住,这话说出去,有人相信么?
既然天意弄人,那便顺应天意,将这条命还给李建成吧。
只是不知道,在他死后,他的那些卫兵会怎么对付李元吉?李渊又会因为他的死,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府中那些尚未长成的孩子,还有长孙氏,又该何去何从......”
李世民还有太多的牵挂,他不能死。可是这一刻,他莫名地想要任x_ing一回。
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了。不要帝位,不要兄弟,任史书怎么评价他。乱臣贼子也好,妄图篡位也罢,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就在李世民打定主意赴死的那一刻,却忽然感觉到了脖子上让人窒息的力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重重的物体砸在了他的胸前。
李世民被砸得一阵猛咳,只觉得眼冒金星,恍惚不定,不知此时的自己身处何方。视觉模糊的时候,听觉却格外的敏锐,他听见有人在喊:“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
下一秒,就见一个人影立在了他的身侧,语气焦急地说着什么。等李世民的视觉终于恢复了一些,才看清楚身侧站着的是他的爱将尉迟敬德。
而李元吉,却乖乖地伏在了他的胸前,就像睡着了一样。
李世民心下一沉,伸手一摸,却摸了一手带着温度的液体。
那是他亲生弟弟的血,还带着弟弟生前的体温。
李世民简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这场政变是他策划的,- she -杀李建成的决定是他做的。他甚至让尉迟敬德将房玄龄和杜如晦逼了回来,那么精心筹备,细致到了每一个枝节。可是此刻,李世民的内心,却透出了一丝隐秘的后悔。
尉迟敬德看着李世民青白灰败的脸色,以为他是被方才的变故吓着了。刚想伸手去扶他,却见李世民猛得一滞,一大口鲜血,就这样从他的口中咯了出来。
尉迟敬德吓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世民。一时间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从小到大,最怕疼了......小时候我拿石头不小心划他一下,他都会哭上半天。敬德,你说他刚才会有多疼?”
尉迟敬德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李世民口中的“他”,指的是齐王李元吉。尉迟敬德讷讷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世民也并非想从他嘴里听一个答案,方才还笃定非常的秦王,忽然间就去扒拉李元吉的尸身,想要将他整个儿翻转过来。
尉迟敬德这一回十分有眼力劲儿,他不敢再劳动李世民,赶紧帮忙将李元吉的尸体翻转了过来。
李元吉的遗容,实在是难看了些:面部表情十分狰狞,从他的瞳孔深处,还能看出震惊和难以置信。可他的脸却很干净,李世民努力地寻找着,却还是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泪痕。
他们都长大了,李元吉也不是当年那个遇到疼痛就哭泣的小孩了。就像李世民,也不是当年那个二哥了。
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是书写在容貌上的,而是镌刻在了心里。
他们开始学会自己拿主意,开始尝到权力的甜美,开始追逐权力,开始对那最高的宝座产生渴望。
至于兄弟感情,那样的东西,早就被他们压抑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从来都不会主动想起。
尉迟敬德扶着李世民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时语塞。
李世民就这样,盯着李元吉的遗容看了很久很久。
忽然觉得,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的四弟,再也不会用那种邪x_ing的表情盯着他,露出嘲讽到了极致的笑容。
就这样乖巧下去,该有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终于回过神来。他的表情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外,基本看不出异样。
李世民哑声吩咐道:“将齐王葬了吧。”
说着,先一步挥开了尉迟敬德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头走去。
他知道,他还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宫内还有一道难关等着他去攻克。
他就这样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尉迟敬德的声音由远及近:“殿下,上马!”
李世民还没来得及回身,尉迟敬德就已经骑着马来到了他的身边,向李世民伸出了手。
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实在把马也压得很烦躁。可李世民听着耳边的风声,却莫名地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又重新落到了实处。
在短暂的后悔和失落过后,难道就没有成功的兴奋么?
当然不是。
秦王李世民,从来不干让自己吃亏的傻事。更何况,眼前的局势对他而言,简直不能更明朗了。
李建成和李元吉命殒黄泉,李世民便再也没有竞争对手了。
不管李渊愿不愿意,李世民都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如今,李世民还要把这个一贯偏心的老爹稳住,不,应该说是,控制住。
玄武门的守卫,早就换成了秦王自己的人。东宫的人马和□□的人马,正斗作一团,斗得不可开交。而此时的皇帝,却依然蒙在鼓里,
刚和人经历了一场缠斗的尉迟敬德,正顶着满身的血污,就接到了李世民的命令:“入宫,护驾。”
尉迟敬德心领神会,只身一人手持刀械进了宫,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就算偶尔有侍从和宫女经过,看到他这副模样,也都尖叫着跑开。
真正杀过人的气质是不一样的,那种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是一只雏j-i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尉迟敬德就这样,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见到了李渊。
此时的李渊,正和他的大臣们,裴寂和萧瑀等人,在湖面上泛舟。君臣正就今日要当庭对质的事情商量对策。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秦王是病急乱投医,所以也没有人相信,秦王会在这一场对质中胜出。
正因为这样,讨论的话题核心,就变成了如何处置秦王。
而就在此时,尉迟敬德来了。
第74章
李渊看到尉迟敬德的那一刻, 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宫外是何人在作乱?”李渊勉强镇定住心神, 沉声问道。
一身血污的尉迟敬德沉声道:“玄武门外太子和齐王作乱, 现在秦王已将祸乱平定。”
李渊愣住了, 在场所有的大臣都傻了。
李渊看着尉迟敬德满盔甲的血,瞬间明白了,那上头的血出于何处。
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险些就栽倒在了宰相萧瑀的怀里。
四周的大臣见状,连忙将皇帝扶住。
尉迟敬德一双眼睛紧盯着李渊, 手边的兵械蠢蠢欲动。
“你......你来做什么?”李渊终于找回了半分神志。
“臣奉秦王之命, 前来护驾。”尉迟敬德脸色不变,抬手握住了身侧的刀。
李渊浑身一颤, 护驾?这样拿着刀械大摇大摆、满身血污地走进来护驾?李渊就是再傻,也不至于会相信尉迟敬德的说辞。
可是他茫然四顾,守卫早已不见了踪影。李渊身边就剩下了几个孤零零的文臣,一副任人宰割的状态。
“时文, 依你看,现在应当怎么办?”李渊只得求助一旁的萧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