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世民中途离席,领着侍从就急匆匆地往立正殿赶。一面走一面问道:“可瞧过太医了?”
侍从小心翼翼地应道:“太医署和尚药局都派人来瞧了。”李世民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立正殿内,医官与医女正忙碌着。李世民进来之时,医女正细致地为长孙氏切脉。
长孙氏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
李世民觉得自己方才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竟没有发现自己的发妻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参宴。偏偏他还整出了一出自认为壮观无比的篝火大会,硬生生拖着长孙氏在室外吹凉风。
长孙氏是实打实的将门虎女,和李世民的母亲穆皇后一样,她也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从前李世民在外征战,她便独自扛起家中的大小事务,操持着整个秦/王/府。如今到了宫里,李世民的后宫有她坐镇,就从来没有出过幺蛾子。
李世民向来爱重长孙氏,可身处高位的特权也让他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女子,除了长孙氏,还有韦氏、y-in氏、杨氏。长孙氏的确能干,却不是最会讨男人欢心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世民心头炽热的火种渐渐熄灭了。他依然习惯x_ing地依赖着长孙氏,甚至很清楚自己离不开他。可那种珍而重之的在乎,却是切切实实地淡了。
见到萧氏的那一刻,李世民都快要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这个让天下枭雄为她痴狂的女人,终于像个阶下囚一般,到了自己的手中。如今李世民掌握着她的命运,他想要征服这个常年冷艳的女人,又费尽心力去讨好她。可到了最后,李世民发现,唯有和杨广的过往才是镌刻在萧氏心头永不褪色的回忆。
女人不一定比男人长情,可在萧氏心里,却一直记着那个将她从罪恶宿命中拯救出来的男人。
即便杨广早已身败名裂,身首异处,甚至还背着千古的骂名。可那一刻,李世民莫名地很羡慕他。
不堪如杨广,还有萧氏这样的女人记着他。李世民不由地想到自己,在他百年之后,又有谁会像萧氏一样牵挂着自己呢。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剩下长孙氏柔婉的面容。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再次开口时,李世民发现自己的嗓子带着一丝喑哑:“怎么样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名医女忽然间就喜笑颜开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的脉象是喜脉。”
李世民正满心愧疚时,忽然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得有点晕。
长孙氏有孕了,他又要当父亲了。
李世民像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一般,反复揉搓着双手,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轻轻地将长孙氏搁在胸前的手攥紧。
原先以为自己对着这样一张脸,再也不会有往日的悸动。但此刻,李世民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情愫这种东西,谁说不能死灰复燃呢?
当长孙氏从一个暗无天日的悠长梦境中醒过来时,第一眼就瞧见了专注望着自己的男人。那样的目光,长孙氏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仍旧给了李世民一个温柔的笑容。
“陛下,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李世民什么都没说,可长孙氏感觉得到,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流露着喜悦。
“观音婢,我们又要有孩子了。”李世民的声音很轻柔,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你真是我的福星,如今突厥归心,天下一统,我们的孩子就来了。”
长孙氏也控制不住上翘的唇角,她缓缓道:“这孩子,确实是个有福气的。”
李世民一只手放在长孙氏的肚子上,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脱口而出道:“朕连封号都想好了,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孩儿,朕便封他做晋王。”
当年李渊在位之时,对几个子嗣不能一碗水端平。如今李世民也不能,对于长孙氏生的孩子,他总怀着几分天然的疼爱。
看着长孙氏脸上浅淡的笑容,一时间李世民更觉愧疚。想到她劝自己不要重用外戚,李世民心头软成一片。他算是看明白了,孩子的名分地位,家族的荣宠,这些东西他如果不主动给,长孙氏是决计不会问他要的。
他将种种封赏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极力寻找自己有可能忽略的点。这么一想,还真被他想出来了。
“朕想起来了,日前长孙无忌上书,说是承乾已经到了行冠礼的年纪,这事儿要提上日程了。
长孙氏一怔,随即掩嘴轻笑道:“瞧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行冠礼之后,总得给承乾寻几个通房教他房/事。陛下,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第92章
李承乾完全不知道他的父皇和母后正惦记着他的成人礼, 只是发现他的父皇在锻炼他处理决断的能力。
李世民下令,但凡在尚书省判决后,对判决结果仍有不服者,可以到李承乾所在的东宫“上诉”, 让李承乾在“听讼”后作出决断。这样一方面能够让李承乾得到锻炼, 另一方面也能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
这一日, 李承乾和称心正在翻阅着过往的卷宗,忽然听到下人来报, 说是皇帝在宫内大发雷霆。
李承乾蹙眉道:“可打听清楚了,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侍从应道:“听说是因为一位大理寺丞......叫张什么的......”李承乾脱口而出道:“可是张蕴古?”
侍从眼睛一亮, 连忙附和道:“哎, 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儿。说是这位张寺丞,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触怒了陛下。”
他这么一说, 李承乾就想起来了,他挥了挥手让侍从退了下去。称心看着他的脸色,轻声道:“殿下,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承乾笑着摸了摸脸皮:“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称心也笑了:“殿下表现得不明显, 可你的哪个小动作我看不出来呀?”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卷宗, 抬手揉了揉肩。称心便自觉地往他身后走, 可还没等他按上李承乾的肩,就见李承乾用手扶住了额头。
“殿下,你怎么了?”
称心刚想去搀他, 却见李承乾冲他摆了摆手:“我无事,想是最近看的卷宗有些多,眼睛有些疲累罢了。”
李承乾嘴上说着没事儿,实际上却耗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称心担忧地瞧着他,伸手就将他拉到了榻上。
待他看清李承乾额上那一圈细密的冷汗时,登时觉得胸口发紧,禁不住轻声道:“殿下,传太医来瞧瞧吧。”
李承乾在榻上缓了缓,执了他的手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就不给父皇添乱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歇会儿就好了。不单单是我,你也瞧半天了,上来,陪我睡会儿。”说着,他拍了拍床里的空位,长长地出了口气。
称心拗不过他,只好顺从地脱下鞋履,躺到了榻上。
李承乾猛地翻了个身,称心便感觉到腰上紧紧地箍了一圈,身上简直像是压了一个人的重量。
李承乾的嘴唇,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根过去的:“别动,让我抱会儿,让我抱会儿。”称心听见他的呼吸声,也觉出了身侧之人的疲累,当即不动弹了,只是全心全意做好一只抱枕。
片刻后,他听见李承乾道:“张蕴古的事儿,很是难办啊。”
称心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这个张蕴古,是个老实人儿,也是个好官。大理寺丞这个位置,是真的适合他,也足以说明,父皇的识人之能。他待手下的犯人,那是春风化雨,能开解的,能拯救的,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称心颔首道:“这么说,这位张寺丞确实了不起。虽说大理寺是专门审案子的地方,但是能这么对待犯人的,真的没几个。”
李承乾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张蕴古对手下的犯人都十分了解,他才会找到父皇,因为他手下有一个犯人,是个疯子。”
“疯子?”称心忍不住抬眼打量李承乾:“殿下的意思是,他是因为发起疯来才触犯了律法。”
李承乾点头道:“是,这人的疯症也不是随时发作的,他有正常的时候。每当他从疯劲儿中缓过来,恢复正常的时候,他就后悔自己发疯时所做的事。这样一来二去的,张蕴古就动了恻隐之心。”
称心迟疑道:“可这律法之中,并没有提及这样情况的犯人,可以赦免或者减刑,没有这样的先例。”
“没错。”李承乾抚着称心柔顺的发丝:“所以张蕴古就去寻了父皇。”
称心蹙眉道:“可是,陛下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儿就大发雷霆吧。”
李承乾声音中带着笑意:“当然不是,父皇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感念张蕴古的一片苦心,答应不久之后,就会释放那名犯人。”
“可那张蕴古得了父皇的保证,心下一高兴,就拎了一坛子酒,去跟那犯人对酌。酒酣耳热之际,竟然将赦免之事告诉了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