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作者:玖拾陆(五)【完结】(6)
穆连潇想抱他起来哄,杜云萝已经坐起身来,把儿子抱了过去。
“哥儿怎么了?”穆连潇哄孩子的本事不高,这会儿也就不去给杜云萝帮倒忙。
杜云萝一摸延哥儿屁股就知道了,道:“尿了呗,你先歇着,我让彭娘子进来给哥儿擦擦。”
延哥儿哭声响亮,彭娘子听见了,就匆匆过来候在了门口,等杜云萝抬声唤她,她便进来了。
杜云萝跟彭娘子一道给延哥儿换了尿布,小东西这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咯咯直笑。
穆连潇越看儿子越喜欢,逗他道:“尿裤子的大将军。”
彭娘子扑哧就笑了。
杜云萝轻轻打了穆连潇一下,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小时候不也一样?还笑话他。”
穆连潇耳根微红,笑容却不减。
因着穆连潇要养伤,这些日子的饭菜都是摆在了罗汉床的小几子上。
待用过了饭,又陪着儿子闹了会儿,这才吹灯歇了。
翌日,杜云萝从花厅里议事回来,刚一进院子就见到了穆连潇。
他让人搭起了支架。
锦蕊奇道:“世子在摆弄什么?”
杜云萝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锦蕊她们不认得,杜云萝却是知道的,这是为了种云萝花。
岭东桂树胡同的小院,屋后就有一个小花园,支架是现成的,只要把云萝花枝扦c-h-a下去便好。
韶熙园里不一样,要把几块青石地砖启开,整理了泥土,再新搭支架起来,才能往里头c-h-a花枝。
如前世一样,和离开岭东时他们说好的一样。
回到了韶熙园里,穆连潇会重新给她种下爬满整个花架的云萝花。
在和前世相同的位置。
杜云萝的眼睛不由一热,加快了脚步上前,柔声与穆连潇道:“伤还未好呢。”
穆连潇抬眸看她,明明是二月里,他的额上却有一层薄汗。
他丝毫不在意,弯着唇道:“都二月末了,再拖下去,错过了扦c-h-a的时节,就又要等一年了。”
杜云萝掏出帕子替他擦拭汗水:“那让底下人动手,你去躺着。”
穆连潇的笑容更深了:“说好的,是我给你种。”
杜云萝吸了吸鼻子,她劝不动他,再劝下去,倒是要辜负他的这片心了。
她抬起头看着比她还高了半身的花架,脑海里是云萝花绽放的样子,在花开的季节里,她每次歇午觉起来,都会在窗沿上看到一小串云萝花,花香甜腻暖心。
相较于韶熙园里的温馨,风毓院里的气氛就压抑了许多。
练氏反反复复的病情又加重了,从早到晚,院子里的药味就没散开过。
穆元谋闻不得这些药味,早出晚归的,但还顾忌着练氏的心情,没有躲去前院过夜。
朱嬷嬷端着药劝解练氏:“太太,身子骨是自己的,您可千万不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按说您病着,老爷去前院过夜也是应当的,这会儿是为了您,才忍着药味。
柏节堂里,老太君看在四爷的份上,才没有开口c-h-a一手。
可您一直病下去,老太君早晚会出话的。”
练氏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叹息道:“老朱,道理我都懂,那些叫人生气的事体我都不去想了,可我的心就是堵得慌。
我一想起连喻来,我就要掉眼泪,一走两年多,说没了就没了,我的心就跟被刀子凌迟一样。
连喻在路上了吧?母子连心,他离京越近,我就越明白。
我夜里做梦,都是那孩子在对我哭。
怎么能不哭呢,他才多大啊?没娶妻没生子,就这么断了香火……”
朱嬷嬷听得头皮都发麻了,赶忙劝练氏把药喝了,她怕练氏再说下去,冒出来要给穆连喻寻个媳妇的话来,那就真的造孽了。
乡下地方,是有这样的习俗和路子。
可这儿是定远侯府,是圣上和御史们的眼皮底下,万一练氏起了歪斜心思,这府里可没人会答应的。
到时候少不得唇齿交锋,闹到了最后,还不是练氏病上加病。
好在,练氏一口饮了药就不再提了,闭着眼睛歇息。
朱嬷嬷退了出来,站在庑廊下吹风,还是觉得不够痛快,便让珠姗守着练氏,自个儿出了风毓院。
第496章 封赏
离得远了,那股子药味才散了些。
朱嬷嬷深深吸了两口气,远远见一个眼生的婆子跟着韶熙园里的洪金宝家的经过,她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使人去打听了一声,才知道那眼生的婆子是杜家过来报喜的。
朱嬷嬷垂下了肩,报喜的事体,还是不跟练氏提了。
韶熙园里,杜云萝的心情不错。
刚刚来的婆子说,姜四娘得了个哥儿。
一生下来,脸还皱巴巴的没长开,看不出来像谁,却有一头乌光发亮的头发。
廖氏很是喜欢,连声说这哥儿往后一定是个俊俏的。
杜公甫和夏老太太也欢喜,家里添人丁,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叫人高兴的大事体。
哥儿的名字自然是由杜公甫来取。
杜公甫前几日入宫,圣上与他提起了顺王。
顺王离京时,杜公甫正在翰林院里摸爬滚打,对顺王的事体多少听闻了一些。
杜公甫是聪明人,不愿意评说皇室是非,尤其事关先帝爷,说错一句话就是大麻烦,干脆把话题转到了顺王和庄贵妃信奉的三清上。
读书人说三清,最后便落到了道家典籍上。
圣上与杜公甫相谈盛欢,杜公甫回府后,取了《淮南子》来看。
今日里姜四娘生下哥儿来,杜公甫就从《淮南子》里取了字。
“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哥儿的名字是清哥儿。
杜云萝觉得这名字不错,清哥儿洗三的时候,她肯定是不能前往的,便让人备了金银锞子和礼物,让那婆子捎了回去。
二月一过,三月初时落了几场雷雨,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穆连潇的脊背没有再生剌剌的痛了,他照着邢御医的吩咐,慢慢拉伸着筋骨,试着让背挺起来。
杜云萝看着他练,极其寻常的动作,对于穆连潇来说,却变得艰难了许多。
光看着倒还好,穆连潇不会叫疼叫苦,只是额头上的汗水骗不了人。
杜云萝和周氏都劝他再歇上半个月,穆连潇却不肯。
穆连潇说,穆连喻的棺椁再半个月一个月就抵京了,面对死在战场上的弟弟,穆连潇要挺着背接他回来。
杜云萝没有劝他了,她明白穆连潇的意思。
前世今生,有许多事情是他们夫妻无法原谅穆连喻的,可恨归恨,穆连喻也是为了朝廷战死沙场的。
穆连喻做错了不少事情,尤其是穆元婧和安娘子的事,就足够让他抬不起头来。
只是,他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血,对得起定远侯府这块匾额。
人已经死了,对对错错,也都要入土为安了。
兄弟一场,穆连潇想站直了迎他,也是人之常情。
杜云萝能做的,就是每日空闲时替穆连潇按一按他的脊背筋骨,帮着他放松一些。
三月末时,春雨阵阵。
比不得江南淅淅沥沥的缠绵,整个京城也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城门大开,穆家几个兄弟出城相迎,棺椁入了京城,穿过东大街,白纸在雨水之中沉甸甸落了一地。
蒋玉暖扶着练氏站在定远侯府门口。
眼看着棺椁出现在胡同口,练氏双脚发软,脸上雨水泪水混在一块,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我的儿!我的连喻!”练氏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杜云萝和庄珂两个人一道撑着吴老太君,才没有让老太君倒下去。
徐氏低垂着头,她的眼眶也是通红一片。
她想到了九年前,穆连康没有回京,她面对亡夫的棺椁,心比练氏更痛。
她恨,恨二房的所作所为,但她也心酸,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母子天x_ing。
练氏的哭声勾出了徐氏的眼泪,她倚着陆氏,嗓子发酸,酸到连“因果轮回”都哽在了胸口。
侯府里已经支起了灵堂,人人素衣。
灵堂里堆了不少冰盆,一走进去,仿若又回到了寒冬一般。
练氏扑在棺椁上大哭了一场,哭得接不上气来,才被人拖开了。
穆元谋背手站着,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通红。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下颚绷成了一条直线,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族中、姻亲、其他相熟的公候伯府、官宦人家纷纷来吊唁。
吴老太君坐在花厅里,神色疲惫。
这种时候,杜云萝是忙得脚不沾地,庄珂过来看了老太君,问道:“祖母,可要回去歇一歇?”
吴老太君摆了摆手:“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正说着话,洪金宝家的快步过来,禀道:“夫人让奴婢来给老太君报信,宫里圣旨到了。”
吴老太君看了庄珂一眼,缓缓站了起来。
她已经猜到了。
承爵和封赏的诏书迟迟未下,圣上定然是等着穆连喻归京的这一日的。
吴老太君回柏节堂里更衣梳头,杜云萝也忙着按品大妆,世子夫人的冠服鲜艳,在阖府灰白之中,格外显眼。
穆连潇穿戴比杜云萝方便些,两人收拾妥当了,这才赶去前头接旨。
一共两道圣旨。
一道是穆连潇承爵,封赏一抬接着一抬,另一道是认下了庄珂的宗亲身份,封郡主和仪宾。
慈宁宫里另给了杜云萝和庄珂赏赐,玲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练氏跪在地上,眼前的红色是那般的刺目,她的眼睛几乎要烧了起来,而各种金银玉器、首饰头面、布匹锦缎,落在练氏的耳朵里,就成了一把把的尖刀。
这就是穆连喻的命换来的,他的儿子的命,就那这么点东西算数了?
练氏的身子摇摇晃晃,别人三呼万岁,她哀嚎一声,厥了过去。
穆连诚和蒋玉暖赶忙把练氏搀起,一顶软轿抬回了风毓院。
穆连潇垂眸与传旨的内侍道:“二婶娘丧子,痛苦万分,失仪之罪,等我入宫之时向圣上请罪。”
这厢说着话,圣旨上的内容便在来吊唁的人之中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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