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了,余景当时念初一,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关键时刻,老余先斩后奏的方式显然特别愚蠢,余景向学校申请了住宿,除了必要他其他时间根本不愿意回家,回家也不跟他爸说话,实在必须沟通的事情,还是通过n_ain_ai这个传话筒转达给他爸。
这样别扭的相处方式一直到余容出生。
余景本来是跟自己说,要讨厌这个妹妹,要疏远这个妹妹,可是余容这小家伙没心没肺,被拒绝了被无视了毫不在乎,下一刻又马上贴过来喊哥哥哥哥。
小小的一团生命,多可爱啊。
余景就这么让同父异母的余容走近了他的生活,并且当宝贝一样稀罕着。
余容大概像她妈,学习真不好,怎么教也不好。余景的亲妈以前是会计,外公也是老会计,大概有这点遗传,加上余景学习用功,所以余景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他想过,余容不爱读书,没事,他以后能照顾。随便让她去学习什么,只要她喜欢。
余容兴趣广泛,没一个专情长久,因此全是雁过拔毛式的感一下兴趣,学了一身的五花八门的皮毛,最后她还是想学习设计。
技校?没事。余容喜欢就好。
学设计的职高技校,余景帮她报名,贵的要死也是余景掏腰包。
余景记得那是用他奖学金和参加比赛得到的奖金付的学费。
那个编程比赛,他曾经熬夜做了快一个月才拿下二等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余容并不是不想读,是那所学校趋炎附势容不下她。
余景看过余容的行李,涂涂画画的服装线条,虽然他不懂,但他看出了妹妹的用心。
父子两忙过了午饭点,没再接到新的订单,于是坐下来吃午饭,一看时间,快两点了。余景看屏幕,有十五个未接电话。
都是方君泽的。
余景倒吸一口气,到后门寻了个僻静处回拨。
还没响一声,那边就接了,声音焦急:“怎么才到家?吃饭了吗?”
余景心里愧疚,让方君泽担心了这么久。他还有点感动,这时候有个人关心他吃了饭没。他骗方君泽:“吃了。”
方君泽放心了。下一秒佯装抱怨:“余老师都忘记给我回电话了,明明说到家了就告诉我。”
余景愧疚的无以复加,真诚道歉:“我,我忙忘记了,对不起。”
连找个漂亮借口的方法都不会。那边方君泽偷笑,余景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回电话”这件事上是完全无所谓的。
因为,他不是方君泽的什么人啊。如果余景只是把自己当成方君泽的家庭老师,完全没必要非得回电话或者说抱歉的。
余景会不好意思,只能说,在余景的内心深处,情感开始有一点偏移向方君泽了。
方君泽感觉自己在一朵花的中心,被恋爱的芬芳围绕,被温柔的花瓣轻抚,他心情飘得快摸到了天,于是声音愉快地回答:“没事没事。余景,我想你了。”
余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挂电话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
还好方君泽见好既收,不敢让迈了点步的余景停步不前,马上补充说:“我中午没回家,也不知道儿子会不会饿得咬沙发。”
余景一听,“啊”了声:“你怎么不给君君拆一袋?”
声音都紧张着急了。
方君泽说:“以前都是你在做呀。你看你突然不在家,我和儿子都不习惯了。”
似嗔还怪,余景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一直到老余第三次到余景跟前假装经过,余景才成功和方君泽拜拜。
老余的表情分明在宽慰:儿子在跟对象打电话。
余景当然看得懂他爸爸的表情语言,但是也懒得解释,反正方君泽不是他对象。
可是一想,他竟然和方君泽说了快一个小时的电话,说的还都是比废话还废话的话。比如,午饭吃了什么。余景答:r_ou_滑粉。方君泽又问,什么是r_ou_滑粉。于是余景解释配料和烹煮方法。方君泽又抱怨,都没给他煮过。余景汗颜,这种地方小吃怕你看不上啊。
于是方君泽又问,你家那边天气怎么样。余景答:万里无云,晴空朗朗。方君泽又问家里的环境,家乡的变化等。余景一一耐心作答。说起家乡的变化,余景的语气就活泼起来,说小溪不见了,小时候还钓过鱼;说谁家的土胚墙倒了一半,拍了一张照,有点历史的感觉……
他回想起来,原来跟他说了这么多j-i零狗碎的事。自己都失笑摇头。
午后,李慧回来了,老余过去帮她运货。余景一个人坐在小店里在计算器上敲敲摁摁,计算半天的营业额。
李慧年过四十,除了鼻翼两条深刻的法令纹,脸上光洁,一双眼睛神采万分,年轻时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余景有时候想,余容要是像她妈妈多一些,可以当明星了,多漂亮呀。
不过余容和余景也就五官像老余,其余地方更像各自的妈。
李慧对玻璃门后的余景打招呼,余景低着头敲打,泄愤似的力气很大,头都不抬更别提回答了。大概老余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把李慧拖走了。
他们一走,余景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把计算器一摔,靠在椅背上,捏按着晴明x_u_e。
一回家他就情绪不对,心情不好,但这次不能不多呆几天。
第十二章
他n_ain_ai的检查报告上,胆结石有变大的趋势,说明那药吃着没用。岁数太大不敢做手术,得带她去看中医。他爸……他们家目前还有十几万的外债没还。他陆续寄回来的钱除了医药费生活费,还帮忙还外债。
并不是他爸有不良生活作风,这是他妈妈当年生病,需要手术,他爸为了来钱快,把钱投到一个远亲的投资那,结果那个人卷钱逃出国了。
早年,法律对民间投资没有严明的规定,没有证据,也无处告。老余坐门口抽着烟抹眼泪那一幕,余景忘不了。
他想冲过去揍他爸几拳,他爸把他妈看病钱给弄没了。可是他又心疼,这男人傻得实在让人心疼。
老余抽完了那根烟就去借钱了。手术费加后续零碎的医药费,叠加起来有三四十万。这几年,每年还一些,竟然只剩十几万了。
小地方赚钱不容易,小本生意赚钱更不容易,这样的数字对方君泽来说,也许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是对余景这样的家庭而言,简直是举步维艰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所以余景很多事都不敢想,不敢做,不敢说。
他的生活,每一天都搁置在一根钢索上,上面栓着未来、家庭还有家人的身体,他不敢轻举妄动,连妄想都害怕,唯恐呼吸或心率快了,让平稳的一切轰然坠下万丈悬崖。
那就真的捞不回来了。
没从泥沼淌过对岸的人,不会理解行走在平地是一种怎样的奢望,更不会珍惜路边一朵不起眼的花,天外一片普通的浮云。对于深陷泥沼的人来说,岸上的一切,沿途的风景,简直是触手可及的遥远梦境。
明明那么近,却要费劲莫大的心力才能靠近一点。
余景太珍惜现在的一切,他不能被方君泽打乱步伐,他不能踩在别人丢下的浮板上岸。
如果习惯了别人推举的力量,万一浮板没了,再次陷落泥沼,再站起来谈何容易?
方君泽不会明白这一切的,他的人生实在顺利,而且他还不了解余景的生活环境,家庭背景,以他目前的阅历,即便让童生找人调查了,找到资料了,他也无法感同身受。
他以他的方式靠近,步步紧逼;他以他的方式推诿,步步为营。
晚上吃饭是不能不见李慧的。
一桌菜,堪称年夜饭规格了。余容笑嘻嘻地给大家分了碗筷,又开始发挥她一个人顶十个人的呱噪能力:“快坐快坐!尝尝蒸鱼,是我做的!那个松鼠桂鱼,我爸做的!焖粉条是我妈做的,太好吃了,我刚偷偷吃了半碗!啊,n_ain_ai您坐着就好,我给您舀汤,莲子猪肚汤,我妈炖了好久,说是我和哥一直在外面,肠胃会不好的……啊哥你敲我干吗,碗摔了怎么办!”
n_ain_ai笑了起来,对余景说:“坐啊,在自己家还客气啊?”
余景坐下,几个人重新说起了话。
老余大概知道余容回家的原因,也没说什么。他从来不管两个孩子的学习。一来是因为,余景读书那会儿,很自觉,而且成绩非常好,从来不要他cao心;二来是因为他自己没什么文化。
而李慧,对这些不太看重,依然有女孩子随便学点文化,岁数大了就结婚的传统想法。
余景在心里叹气:余容这缺心眼的,如果没有我,没几年就等着嫁人吧。
这傻缺的x_ing格,嫁到不好的人家,还不知要怎么被欺负。
一想到妹妹以后有可能被婆家嫌弃、欺负,余景就暗自决定,以后余容嫁人,他一定要严格把关。但是首先,余容自己也得品质优秀啊,不然怎么能寻到一个超好的“买家”?
所以,让余容继续接触她兴趣的行业,真是明智之举。花钱就花吧,他目前还能负担。
心事重重地吃着饭,n_ain_ai问了:“她大哥在城市有对象没?”
老人家眼皮也没抬,嘴里嚼着焖得软糯的粉条。
余景还没回答,余容就抢先:“没有没有!我哥有不少女孩子追,可是他都没答应啊。我猜他肯定舍不得花钱!”
老余闻言抬起头:那中午讲那么久电话,还态度暧昧的是怎么回事?
余景又看懂了他爸的表情,淡然补充:“我还没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