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说“没什么”,继续低头吃饭。
余容两边都看看,老气横秋一叹气:“嗐!一家人客气什么啊!哥以后老了有我照顾呢,谁谢谁还不一定!等到我出名啊,我哥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独家!首家!怎么样,牛不牛?”
李慧笑起来,笑出了眼尾纹。
别人家,同父异母的兄妹感情不一定好,还可能老死不相往来,这对兄妹没有血缘关系,胜似亲兄妹。
余景拿筷子敲她的碗:“吃着饭呢跟你说了别说话,小嘴叭叭的饭菜乱喷,卫不卫生?”
吃过了饭,余容蹦蹦跳跳地去推自行车,今天她去老余滑粉店帮忙,余景要出门去……装孙子。
他俨然家里另一根支柱,每年回家都要拿部分还款去债主家赔笑哈腰:“谢谢谢谢,拖了这么久。这是今年利息还有部分……嗯,明年尽量全部还清……谢谢叔叔伯伯的理解……”
本来是他爸做的事,谁让刚开始,经历丧妻之痛的老余一言不合跟人粗着脖子红着脸了,从此之后,这种事就落到了余景的身上。
所以,现在方君泽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永远平静淡定从容不迫的余景,并不是他愿意的也不是他天生的。
谁刚出生都是一张有着无数可能的白纸,若不是这样那样的推力或者驱赶,谁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像是命定的又像是无规律可循的随机因素。总之,方君泽后来一点一点懂了余景,懂了之后,在爱之外,生出多一份的尊敬和崇拜。
余景一整天都在外面,午饭在外面小吃店随便解决了。他一整天没接到方君泽的电话,居然有点不适应,还有点不安。
照理说,三天已经过去了,他前一天还关机呢,除了未接电话提醒,方君泽一个短信也没有。
果然是少爷脾气发作了?还是说,方君泽生气了,然后……不喜欢了?
余景除了不习惯以外,还有些生气和失望。
这个人对自己的心意怎么如此Cao率?
余景甚至怀疑这个老爷机出故障,还给10086拨了几次电话,接通正常啊,没坏。那方君泽怎么没打电话?一个短信也没有?接收短信功能出障碍了?不能吧?这10086的短信提示正常啊。
余景坐大巴回家,背影说不出的失意落寞,他感觉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落寞的情绪了。
还没走进家门,就看见n_ain_ai正赶着j-i鸭回窝。老人家一看见余景就举着竹竿指着家里头说:“你那城里的朋友来看你啦。快去看看,好漂亮的一个孩子啊!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会发光似的!”
余景被说的一头雾水,也没放心上。老人说话嘛,十句只有一句有影子的。什么叫做发着光的漂亮的人。
先是听到余容夸张的笑声,在笑声之后还有低低的男声。
余容这丫头,把男朋友带家里了?不对,哪来的野男人?!
余景一张脸笼罩着怒气,快步走进大门来。一看那漂亮到发光的野男人——
那人穿着夹克白T和浅色牛仔裤,戴着一顶木奉球帽,坐在那随意交叠着长腿,闲闲往椅背靠着,动作说不出的潇洒,把几十块钱的靠背椅坐出了王座既视感。
他的侧脸线条锋利,青春期的帅气和毫不违和的美貌在他身上有些凛然的气质,其实他从来就不是多随和阳光的男孩,只是大多时候他隐藏起来了,并且随时随地漫不经心地露出笑容,因此总让人忽略他其实是一座移动的大冰川。
这样的人,不用确认容貌,余景第一眼就知道是方君泽。
余容“啊”了一声:“哥!你回来啦!你看谁来啦?是泽弟!”
泽弟泽弟的,就你自来熟。余景只对特别亲密的人会在内心开启吐槽模式。他望向椅子上的少年,问:“方君泽,你不是在上课吗?”
我想你了。
方君泽的眼神很直接就泄露了那个秘密,不过余容没看见,起身去迎接他哥。可是余景看见了,那眼神,仿佛浸着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有着远古就存在的爱和思念的情愫,那么古朴又那么深重,它们就这么从方君泽一个眼神里一点一点扩散出来,由余景接收,余景明明承受不住,这次却避不开视线。
“我请假了。”方君泽半天才说了句话。
其实他一路上想好了,得高贵冷艳以睥睨无双的姿态,审问他的余老师,你不是说三天吗?为什么童生会说给我安排个新的辅导老师接替你几天?全世界都知道你要离开起码一周左右,就我蒙在鼓里,傻傻地掰着指头算三天,什么时候三天。
可是一对上风尘仆仆的余景,他一肚子的火气全没了。哪里还敢有火气,他恨不得过来给他端水洗脸,替他洗手洗脸,给他扇风倒温水。
他心想,我他妈也是爱得很卑微了,低到尘埃里。
想我堂堂方君泽,会这么小心翼翼喜欢一个人,要是被李越等人知道,不知道要被怎么嗤笑。
第十四章
余景自己有错在先,再加上方君泽那一眼深情的眼神,他到底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表示什么也不管就上楼去了。
这是一幢典型的九十年代民宅,方方正正的灰色外表,一共三层半,一楼是大厅厨卫和n_ain_ai的卧房。二楼是老余夫妇的活动空间,三楼属于余家两兄妹,顶楼有个天台,余景以前放假在家,喜欢在上面大声朗读英文。楼梯并不宽,今年铺了大理石,没有方君泽家里那种讲究的柚木地板。地板也只铺了瓷砖,是光可鉴物的米黄色,方君泽低头能看见自己的身影以及嘴角挂着的浅笑。
从看见余景开始,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欢快起来,他整个人像天外浮动的闲适蓬松的云朵,慢悠悠往余景的方向靠拢。
余景回头:“你吃了饭就回去吧。别让方先生担心。”
他也不希望方以荣知道。方以荣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如果顺藤摸瓜,有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后果真不堪设想。
方君泽坚决摇头:“不。我都安排好了,我等你回去。”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高三了,眼下什么最重要?”
“你最重要。你比我还要重要。”方君泽一开口就堵得他没法继续发挥了,方君泽说:“你说三天,三天了还不回来,我根本没心思学习。与其坐如针毡事倍功半不如让自己踏实心安。”
余景收回视线,走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不说话:他这是……摊牌来了?
方君泽跟进去,扫一眼他的卧室,有余景个人鲜明的风格,简单简洁,带着冰冷的整齐感。他靠在桌前,双手抱着胸膛,说:“余老师,你其实是懂我的心意,对吗?”
余景看着他的白袜子,看着他的脚趾头,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的注视,他的脖颈怎么也抬不起来。方君泽的注视犹如千斤之重压在他的脑袋上,他一旦对视就不得不迎接。
就像刚进屋的那一瞬,他移不开自己的视线,他被吸引,被吸入,被拖曳,拽入一个漩涡。
会万劫不复的。
方君泽的眼睛有魔力的吧,为什么对视了会心跳加速呼吸变快大脑缺氧?
余景不能抬那个头,不能再对视一次。
等了十几秒,余景听到头顶一声叹息,注意到方君泽交叠的脚突然分开,他靠近,弯腰,捧起余景的脸,在他额头亲了亲:“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一亲即放,方君泽闭了闭眼,又张开,转身下楼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靠近,方君泽耐心终抵不过心上的瘙痒,他说出来了。
余景楞楞地坐在那,大脑一片空白。
他应该拒绝的,应该马上站起来,抓住他告诉他死心吧。可是人心r_ou_长的,余景的干脆和决绝在面对方君泽的时候总是轻易就动摇了。
他不是没有被人追求过,他只是——没有人这么把他放心里惦记关怀着。
一个是年少就缺少家人关爱陪伴,一个是年少就拒绝家人带了另一个人来关爱陪伴。他们的成长经历在某一方面是重合的,然而又那么大相径庭。
余景抬眼看了看挂历:时间快点吧。撑到方君泽高考,一切会不会雁过无痕了?
他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生活的重担都撑起来了,什么余容的学费,n_ain_ai的医药费,还有杂七杂八的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的压力,他都撑下来了,却唯独承受不起方君泽的那句“喜欢”。
余景没有下楼,听楼下余容和方君泽模糊的谈话声。余容是个特别外向活泼过头的姑娘,开心了就会开怀地笑,余景第一次听到妹妹的笑声听得这么心浮气躁。他不明白两个人说了什么有这么好笑?
在内心疯狂嫌弃并且吐槽完傻姑娘,余景在合计n_ain_ai带回的中药还够喝多久。得给余容留一个老中医的联系方式,不然他过几天回去方君泽那当家教,药怎么办?还有他爸的店得有个人帮忙,现在外卖生意是好,然而偶尔还有人进来吃饭,洗碗打杂的总得有一个吧……
余景闭上眼睛合计来合计去,渐渐睡了过去。
很快到了傍晚,余容上来叫他吃饭。
余景活动一下颈部,问:“他们呢?”
余容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爸妈,她说余景睡傻了。他爸妈一个是饭点时间正忙,一个是得晚上才收摊回家,当然不在家吃饭了。
余景点点头,又问:“那他呢?”
“他?你说泽弟吗?n_ain_ai留他下来吃饭了。她说是哥的学生,应该留下吃饭的。这会儿在跟n_ain_ai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