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到哽咽,撑着额头,眼眶发红地流泪:“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烂在一起……”
陆原慢慢蹲下身,松了手下的力道,同他缓缓道:“林询,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假的。你没有把我当成谁,不然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就那样把我关在门外。你也从来只叫我陆原,我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只是看着我,没有其他人。”
“我不是傻子,我分得出差别,我知道你没有。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在乎过去的事情,我只在乎现在和将来。”陆原握着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冷,跟那天他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时一样冷,冷得他鼻尖发酸。
“你的病,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之前打扫你房间的时候,在浴室镜柜里看见那些药了。我母亲以前吃的药里,就有那几样。所以我大概就知道,你在害怕告诉我什么。但我真的不在意,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陆原轻轻盖上他的手背,小心地避开他手背上的咬痕,暖着他的手哑声道,“你才是最重要的。”
林询的手从脸上滑落下来,他哽咽着吸了吸鼻子,低头望着手上的那个血淋淋的齿痕。它丑陋又血腥,充满了暴力的残忍。
“可我在意。”
林询闭眼笑了一下,眼泪滚下来,令他看起来像个软弱无用的废物。他看向陆原,笑和眼泪同时出现在他脸上,像白天黑夜相交接。他慢慢抽出手,举着右手张开五指。
“这只手,光是食指就断过两次,有一回,连指甲都掀掉了。因为我总想把别人的眼睛挖出来。我怕黑,怕得要死,就想把他们也拖进来陪我。我的眼睛,一直视力很好。但有一回,他们没按住我,我磕在桌角上,醒来之后,就不怎么看得清了。”林询摸上脖颈,凝固后黏在皮肤上的血,触感是那么熟悉。
“我知道人的颈动脉在哪里,有多深。咬人的时候,都冲着那里去。第一年是我最糟糕的时候,只过了两个星期,就没有人再敢到我病房来。他们给我打很多的镇定,把我固定在床上。一整个白天,一整个黑夜。后面我好些了,就只在晚上绑着我。”
林询握上手腕,挣扎不开的感觉,牢牢陷在他皮肤里。
他抬头望向客厅里亮着的灯,轻声道:“我每天都想,为什么黑夜这么长,我清醒的时间那么短。有时候我明明觉得我还在新阳的小楼里,跟傅锐说话。一转眼,我手上又都是血,那么热,那么黏。他们把我按在地上,又给我打了镇定。我不想睡,真的不想睡过去。”
“他说我骗他,但我能怎么办……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没有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每次去见关善,我都很害怕。我怕关善告诉他,他就再也不来见我,我就又是一个人。我永远都是一个人。”
林询撑着额头,慢慢扯紧了头发。他茫然地看着地面,喃喃说着话。
“他们都走了,一个一个都走了。我知道他为什么把我留在新阳,他也不想看见我。他看见我就会想到他,想到他是怎么牺牲全部来保护我。在他眼里,我比他的梦想,他们的未来还重要。所以他就讨厌我了,是我害得他们不能在一起。”林询空着眼睛,手慢慢下移到脖颈上,扯着皮r_ou_用力到发抖。
“我打电话给他,他那么爱我,虽然那么久都不联系我,但一定在想我,就像我一直想见他一样。但是没有,他早就把我忘记了。他换了一个新的,更乖的,更好的。他一定很后悔,当初牺牲那么多救我。他一定觉得很不值得,所以也不要我了。”
陆原握着他的手,哑着嗓子轻声喊他:“林询,松手吧。”
“我想救他的啊,我知道关善不会放过他。我想就那么一次,我能派上点用场,能稍微挽救点什么,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林询仍紧掐着皮r_ou_,手紧绷到颤抖,完全听不见陆原在说什么,他呢喃着,又陷入了另一个噩梦,“我记得那股血腥味,它那么腥,我嘴里全是,我咬得牙都疼了,可我控制不住,我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应该杀了我,”林询抠上脖颈,指甲刺进窄小的血洞,扯得伤口再度渗血,“他不该放过我。”
“林询!”
陆原强行把他的手指从脖子上掰下来,握着他的手暖着他冰冷的手指,望着他眼睛道:“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林询慢慢转过头看他,望着他的脸,许久才重新有了焦点。他看了看四周,感到手上的温度,低头看着他的手怔怔一会儿。他猛地抓住陆原的双臂,双眼通红道:“不行,你必须得走。我会伤害你,总有一天我会的。”
陆原搭上他的手腕,轻轻摇头道:“你不会的。”
“你根本不懂!”林询甩开他的手吼道,“你根本就不清楚……你只看见药,精神病有很多种,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状况有多糟。我永远都不会好,只能是稳定。我这辈子都会是这样,一辈子都好不了。”
“我一直都在骗你,我对你就没有说过实话。我的身份是假的,我的名字是假的,我说喜欢你也是假的。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你刚好出现,我就利用了你,骗你留在我身边陪我,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的人。”林询侧过脸,瘫坐在地上低声道,“你最该做的,就是马上离开我。”
但陆原不远离,反而更往林询身边凑近。他固执地去握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直到林询都厌倦。他把它托在掌心,低垂着眼看它,用视线抚摸上面浅淡的旧伤,和新的破口。
“林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很糟糕,不值得人爱。你说我不清楚,但其实不是,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陆原低头看着他掌心的纹路,和那个烫伤,像还沾着点烟灰,皮肤里嵌着细小的灰点。
“林询你很温柔,很耐心。无论我怎么无理取闹,你都惯着我。我说想跟你住,你就让我住进来,那时候我差不多刚跟你认识两个多月,一个陌生人,你就那么相信我。我捡了荔枝回来,说是要养它,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你在照顾它。”陆原笑了笑,眼睛却酸酸的,“我说想跟你一起睡,你也就同意了。我睡相很差,有时候还踢被子,你也不说我,不把我赶回去一个人睡。”
“其实,我也有很多事没告诉你。知道是来你家做家政的时候,我很高兴。我看过你的书,很喜欢你,发现你就是那个作家,就想早点见到你。我刚来的时候,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我,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你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太亲近人。我就放心了,原来你没有讨厌我。”
陆原呼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你换过很多笔名,但是在书店里,我总是能买到你写的书。我有时候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写的和那个人写的,给人的感觉那么像。我在你书房里看到那些书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些人,全都是你。”
“我找到了一个论坛,很小,可能只有几十个人。里面讨论的是你的几本小说,你用了那个笔名将近两年,他们就建了一个论坛,聚在一起聊天。有的人也发现了,他看了一本书,不是一个笔名,但怎么看都像是你写的。他发了帖子问,好多人在下面留言,有的说他不应该在论坛里提别人的小说,有的人觉得他说的对,那就像是你写的。”
陆原轻声笑笑,眼眶泛红地眨了眨眼:“我也去留言了。我说,就是同一个人。那些语句都那么细腻干净,就知道写出那些故事的人,心有多柔软。那么好的人,一个就够珍贵了,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
“我在一个月前发了一个帖子,说我能联系到你,如果有什么话想告诉你,可以寄给我,我替他们转交。我一开始也没抱什么希望,但陆陆续续,我收到了很多封信,都是写给你的。”陆原拉过放在一边的背包,拿出一沓大小各异的信封放在林询手上。
林询捧着那些信,它们沉甸甸的。他一封封翻过去,抚过信封上或潦Cao或工整的字迹。他握紧了那些信,慢慢抬头看向陆原,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
陆原扶着他肩膀,轻声道:“我知道是我自作主张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被爱着的。你的身份,你过去的经历,你的病都不重要。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心吸引了我,就像你的故事吸引了他们。”
陆原摸着他眼下,他的眼泪滚过他的指腹,眼睛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脸。
“林询,你是值得被爱的。那些错过你的人,丢下你的人,就让他们走好了,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该回来的人,都会在恰当的时候回到你身边。你不用去追,也不用去求谁留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爱你,照顾你。你开心就笑,伤心就哭,觉得难受就发泄。在我面前,你什么都可以做,就是别再赶我走。”
林询哽咽着看他,陆原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小声道:“别皱了,我本来就比你小了,你要再老得比我快要怎么办。”
林询捂着眼睛,笑了一声。他笑得很浅,但总算在长夜里,亮起了一点曙光。他抹了把狼狈不堪的脸,手心手背已经疼得麻木了,脖子刺痛不已,眼睛也酸得灼痛。他慢慢握上陆原伸向他的手,收拢手指握紧了它。
林询靠上陆原的肩膀,搂着他往怀里贴得更紧,像落水者在汲取温度般用力到微微发抖。
“对不起,陆原。”林询抱紧他,埋头在他胸膛上,抓着他的衣服,攒紧了他的温度,哽咽道,“我说谎了,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我不会走的,你别怕,”陆原抚着他后背,轻声安慰他,摸上他的脑袋,慢慢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但是林询,你今天做得很不对。你遇到危险了,你没有找我,我来了,你反而推开我。你没有保护自己,反而伤害了自己。你不能这样,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