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期没好气道:“不留,没地方。”
“那我就睡你店门口,明天起来,记得替我收尸。”
余期站住脚,一回头就见韩寻笑得一副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的样子,他强板着脸道:“你怎么惹你爸生气了?”
“他要送我出国上大学,我不想去。”韩寻往下拉了拉围巾,漫不经心道,“就学你离家出走了。”
余期一阵脸烧,又反驳不出来话,闷闷道:“你干嘛不去?”
韩寻瞥一眼余期,笑着低声感叹道:“你还真是个傻子。”余期还发愣,不懂他的意思,韩寻揽过他往前走,换了个话题道:“刚听你说陆原,谁啊?你怎么到处认哥,这条街上都有你三四个哥了吧?”
“不是!陆原哥是我哥的……”余期的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感觉哪个词都不大对,说男朋友又快结婚了,说未婚夫又好像太正式,就含糊道,“他们两个就要结婚了。”
“哦,就是他啊。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有是有……”余期翻着手机,韩寻早早凑上来了,挂在他肩膀上贴在他脸边看,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积极,余期疑惑道,“你不是不关心我哥的事吗?”
“就想看看你那林询哥的品味是不是……”
韩寻眼停在余期翻出来的照片上,余期还在试着放大照片,那天从小度川出来后,他跟着韩寻去了边上的电玩城,中途出来买了瓶水,怕等会儿记不清路就对着街道拍了张照片。
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那时候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就是陆原。
灯火通明的街道,他只是画面的一角,却依旧显眼,他戴着耳机,像在等什么人。自己拍照的时候没开声音和闪光,但还是被注意到了。他隔着人群对自己笑了笑,余期莫名就生出点做贼心虚的紧张。
韩寻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慢慢放松冷到僵硬的手,用他一贯的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糟糕透顶。”
林询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喉咙还是有点干涩。这些天暖气开得很足,还是有了感冒的征兆。他伸手去够摆在头顶上方的一条棕色领带,看了一圈,还是纯色比较好。
“灰色的吧。”
林询循声看过去,韩征站在陈列架的另一端,穿着高领毛衣和黑色大衣,手上搭着条围巾。也是余期上了章州大学之后,林询才知道韩征这些年就在章州大学当教授。他走到他身边,拿起一条灰色领带递给他:“这个更适合你。”
林询没有接,移开视线道:“我不是买给自己。”
以前韩征不多说话,总一个人待着看书,要是跟他出去,不是书店就是图书馆,和他本人一样沉闷。他本来以为他是在自己面前摆叔叔的架子,可后来发现他就是这个x_ing子,就算自己叫他韩征哥也一样。
那会儿开玩笑,说他这么闷,以后怕不是要成个老学究。韩征也没生气,只是合上书递给他道,这里面的世界比外面的世界简单,你现在不了解,以后就会懂了。
他那时觉得是他在敷衍,大人总觉得自己比小孩子懂得多,每次有什么事,说得最多就是你长大后就会懂。但韩征没有敷衍他,他和他说的是真话。
但真话假话,跟对错一样,其实都没有多重要。
“要结婚了?”韩征瞥一眼林询手上的戒指,“是上次通电话的那个人吧。”
“嗯。”
“恭喜了。”
“谢谢。”
林询在原地站着,沉默一会儿道:“今天没课?”
韩征看向林询,听见他主动问自己,略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笑道:“没有。天气还好,就出来走走。”
“挺冷的。”
“快下雪了,是有些冷。”韩征顿了顿,领带还是拿在手上,也没有放回去,“你见到韩寻了。”
“见到了,”林询慢慢说着,气氛也不再那么僵,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他跟你一点也不一样。”
“我也……没什么经验,没管好他。”韩征无奈笑了笑,“如果他那时候冒犯了你,我替他道歉。”
“没有,他很好。”
林询也没什么再多的话说,十几岁的日子还像是昨天,一转眼,他有了快成年的孩子,自己也快结婚了。他瞥一眼收银台道:“我去结账了。”
韩征先他一步拿下那条棕色领带:“我来吧。”
“不用了。”
“你的婚礼,应该不会希望我在场。”韩征握着那条领带,看向他道,“算我送你的新婚礼物,就当我去过了。”韩征见他还在犹豫,笑着说道:“就让我最后当一次你的长辈吧。”
因为当初的事,林询一直在避开所有跟韩家有关的人,至于韩征,他避得最远。但其实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能见到韩征,韩征也愿意帮他,他又能帮他向韩林求到些什么?
拆开来说,在这件事里,韩征也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无能为力。
林询松了口,轻声应了句好吧。
出了店门,林询接过韩征手里的购物袋,却发现里面有两条领带。
“那条是挑给余叔的吧?”韩征笑了笑,“灰色的你要是不喜欢,回家前扔掉就好了。”韩征走向扶梯,林询看着手上的领带,抬头叫住他。
“哥。”林询望着回过头的韩征,开口的那一刻,那堵在血管里的寒冰终于化开,耿耿于怀的事也不再那么刺痛,“谢谢你。”
韩征同他点点头,转身上了扶梯。快三点了,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商场的暖气吹得他有些脸颊发烫,他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忘记解下围巾。
荔枝这两天一直拉肚子,陆原带它去看医生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林询正低头拨电话,突然就被一个人撞得身形一晃。他勉强站住了,那个小女孩却跌坐在他脚边。林询忙把她扶起来:“没事吧?”
关念看着林询大衣上一大片冰淇淋印子,忙拿袖子擦了擦,抱歉道:“叔叔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林询听着她不那么清楚的发音,才注意到她贝雷帽边的植入式助听器。林询低头看了眼衣服,笑着摇摇头,半跪在地上同她打手语道:“衣服没关系,你没受伤就好。你爸爸妈妈呢?”
关念惊喜地看着他,也打着手语说道:“我没事,我跟我妈妈一起来的。”她眼前一亮,踮起脚冲林询身后笑着招手道:“妈妈!我在这里!”
“关念你怎么到处乱跑?我不是让你……”
傅锐气得连名带姓一块吼,看着是个小天使,底子里还是个小恶魔。大冷天还缠着他要吃冰淇淋,嘴甜得一句又一句。他好容易把持住了,她仰着小脸牵着他的手,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他便心想完了完了,一咬牙掏了钱包道,买买买给你买!
可结完账一回头,刚还好好站在小莫边上的人就没了影。傅锐心急火燎,扫视了一圈也看不见她在哪儿,一拥而上的全是关善那时候突然失踪的事,急得手脚一阵阵发冷。
难怪周宛会发疯,要是关念不见了,他根本承受不住。
傅锐站住了脚步,林询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慢慢起身。傅锐沉默地看着他,无数情绪火山喷发般喷薄而出,又飞灰般洋洋洒洒落尽。他不再往前,像是那几步远处就是洪水猛兽。
他站在原地向着关念伸手,冷着声道:“念念,过来我这边。”
第50章
傅锐蹲下身拍了拍关念沾了灰的衣服:“摔着了没?膝盖疼不疼?”
“没有,不疼。”关念摇摇头,她背对着林询,同傅锐打着手语小声道,“但我把那个叔叔的衣服弄脏了。”
“管他干什么,脏了就脏了。”傅锐冷着脸整了整关念的外套,起身拉着她就走。关念站在原地不动,咬着嘴唇仰头看着傅锐,一句话也不说。
傅锐瞧见她眼睛里的小泪花,心都跟着一块抖。他忙蹲下身去擦她眼下的眼泪:“好念念是我错了,我刚不该凶你,念念最好了,可不能哭啊,你把眼睛哭肿了,回去让你爸瞧见,我还活不活了?”
关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吸了吸鼻子道:“爸爸又不会打你屁股,你怎么这么怕他呀?”
傅锐脸上笑眯眯,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小祖宗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嘴角抽搐地干笑一声,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哪儿痛踩哪儿。
“去跟你莫姨再买个冰淇淋,就一个啊。这里我来处理,保准你满意。”傅锐轻轻捏了捏关念的脸颊,目送着她心满意足地牵着小莫的手上了扶梯。
人们三三两两经过,或安静或说笑着。商场里回荡着轻松愉快的圣诞曲,高大的圣诞树耸立在商场中央,缀满了彩灯和大大小小的礼物盒。
傅锐走到林询面前,扬扬下巴道:“走吧,给你买件新的。”林询站着没动,傅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还要我牵着你才肯动?”
“傅锐,我……”
“说实话,”林询刚一开口,傅锐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是真不想见到你。”他低笑一声,许多年就在这叹息般的笑里走马灯般闪过去,从新阳河水对岸的那栋小楼,到一地狼藉的小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