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询跟在钟悦身后,头顶是艳阳高照,他感觉不到热。
“老师?”
林询轻轻应了一声:“嗯。”
钟悦转过身倒退着走了几步,笑着又叫了他一遍:“老师?”
“嗯。”林询又应了他一声,这一次,却有些哽咽。
“老师,你好吗?”钟悦停住脚步,站在和煦的山风里仰头看他,林询慢慢点了点头,钟悦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垂眼笑着说道,“那就好。”
“那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询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握上无名指上的戒指,犹豫了一瞬,还是摘下来放在了他手心。
钟悦拿起手里的戒指,对着天空端详,阳光穿过戒指,闪出刺眼的光芒。钟悦像是感觉不到,望着那枚戒指,轻声感叹道:“真好。”
钟悦把戒指套回林询手上,他慢慢收回手,在擦过小指的时候略一停滞。他后退一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笑了笑,又抬头看向远方。
林询看着他的笑,像是开心,又像是有些悲伤。像是白天黑夜相交接的黄昏,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老师那时候,其实也只是安慰我吧。毕竟明天以后的事情,没有谁能说得准。约定当然也……只不过是一个约定而已。”钟悦看着起伏的山峦和天际的白云,脸上的胎记像是大片的云翳,“但我还是很高兴,老师你……真的很温柔,不是当时就拒绝我,而是给我一个时间,让我自己慢慢意识到你不会爱上我。”
“虽然不用那么久,我也就能猜到了。明亮的人旁边,也一定要有一个很明朗的人才行。我本来想,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成为像老师一样明亮的人,在将来的某一天,站到你身边。”钟悦低头笑了笑,望着自己的手道,“但是没可能了,我已经……很脏了。”
林询摸上他的脸颊,不是冷,也不是热,只像是摸上一缕没有温度的风。他沙声道:“小悦,你怎么……都不来见我?”
这许多年来,他一次也没梦见过他。好的坏的,一次也没有。
“老师,”钟悦后退着躲开他的手,声音也跟着沙哑起来,“我说的脏,不只是血而已。”
林询眼前闪过卷宗里那寥寥数行,简简单单几十个字背后,是他无法想象的深渊。他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不在意。”
钟悦沉默地望着他,像是因为舍不得,连眼睛都不眨了。他低头笑了笑,笑容里落满了疲惫:“可我在意。”
“而且,那也是我该还的。”他缓慢地抽出手,低声道,“我其实很高兴,你那时候没有来看过我。那至少在你眼里,我还是干净的。”
“钟悦……”
“老师,”钟悦打断了他的话,眼泪落下来,他擦了擦眼睛,重新看向林询,轻声慢慢说着,“老师你真的太温柔了。我一直在想,你这样好,温柔得有时候自己难过也要装着很好,会不会太累了。要是有人能让你在那些时候,不用装作很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话,就好了。”
“我还……”钟悦低声自言自语着,一阵山风袭来,他越发听不清,“有……做到了,太好了……”
林询脚下一轻,像被风卷起的落叶般浮上半空,他慌忙抓住了钟悦的手腕。钟悦搭上他的手背:“老师,松手吧。你该抓紧的人,不是我。”
他慢慢掰开了他的手指:“我是要下地狱的人,很脏的,别碰了。”
林询浮向高空,背后的光芒赤热到要将他融化。他睁眼闭眼,都是一片白光。他想流泪,却没有眼泪,想要说话,也发不出声音。
他越升越高,再看不到地面,一缕风送来钟悦最后的声音。
“老师,再见了。”
林询慢慢睁开眼,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的气味,监测仪在耳边滴滴作响。他试着握拳,掌心立刻传来钻心的疼。他瞥见了点滴瓶,有凉意淌过手背下的皮肤。
他感觉到了疼,感觉到了冷。这里不是梦境或幻觉,这些都是真的。
林询转过头,看见了趴在病床边的陆原。他伏在床边,呼吸声很轻,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脸上,一道光连着一道y-in影。
“陆原。”
“嗯。”
陆原应了一声,像是那些个他还没睡清醒的时候,听见他叫他,还困倦地闭着眼就应了他。他猛地睁开眼,坐在病房里那张小凳上,愣愣地看着林询。他慢慢站起来,摸上林询的脸颊,手指抚过他的皮肤,感受到了温度,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微笑。
“你醒啦。”
他笑着问道,像是每个再普通不过的早上,只是嗓音略带沙哑,眼眶也略发红。他握上林询的手,只敢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嗯,醒了。”
林询轻声应他,瞥向他撑在一侧的左手:“疼吗,那时候?”陆原怔怔看着他,垂下眼低声笑了笑,握着他缠满纱布的手,沙哑着嗓回答道。
“疼啊,都快……疼死了。”
第52章
除开小腹上的伤,林询右手上的伤也挺严重。
掌心那道狭长的破口深达数毫米,伤到了神经,如果不好好疗养,很可能会落下后遗症。所以医生建议就算拆了线,近几个月里也尽可能少使用右手。
虽然左手不是他的惯用手,但也不是离了右手就不行,单手吃饭、洗漱、用手机没问题,就是穿脱衣服的时候麻烦了点,要陆原帮忙。
“又瘦了。”
陆原低头给他系纽扣,闷着声音不大高兴。要是他柔软的头发间能显出对耳朵,肯定耷拉得很低。
林询想揉揉他头发,可右手用不了,左手还打着吊瓶,只得笑着叹口气,答应他过会儿午饭多吃一点。陆原摸了摸他左手下垫的暖手袋,总觉得不热了。
“别弄了,还烫,我手心都快出汗了。”
林询把手放到他手背上,陆原贴到一片暖,才没再坚持。他抽出手,捉着他手指轻轻摩挲,抬眼对上林询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握着他的手凑近。
林询床上倒了几天,总觉得自己邋遢,不能洗澡只能擦身,身上总像还有股血腥味。他别开脸,轻声说了句“脏。”
陆原不管,在他嘴唇上啄一下,又在他脸颊上慢慢吻一下,亲得林询脸都燥了。他转过脸,陆原鼻尖在他脸上软软蹭过去,都快麻到耳根:“好了,够了……”
“我很怕……”
林询动作一滞,陆原的声音轻得像是声呼吸。他握着他的手用力到微微发抖,但很快就松了力道。他毛茸茸的脑袋靠上他肩头,贴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叫了声他的名字,声音低低的,像是有点沙哑了。
“林询。”
林询握住陆原的手,拇指搭在他手背上摩挲,也不说什么,由着他靠一会儿。
“海边怎么样?”陆原突然道,他一抬头,头发还胡乱翘着,林询盯着他头发笑,陆原也注意到了,随手拨弄几下。
林询想了想:“海边啊。”
“以前也想填沿海的大学,考虑了青大,后来还是来了章大,三四年也没去过几趟海边。等开春,天气好了,我们在那边找一处沙滩。你不喜欢人多,那我们就人少点。七八个,四五个,或者就我们两个。”陆原握着他的手,抚过他的指节,抚过那枚戒指,“等海边风浪小的时候,我们在海滩上办个小仪式,蓝天白云,就我跟你。”
林询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像能听到海风的声音。他笑笑,提醒道:“那见证人呢?”
陆原像是才想起手续上的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还要有个见证人。”他叹了口气:“要多一个人啊,预算又要加了……”
林询笑道:“这么小气。”
“嫌我了?”
陆原抬眼看他,他望着的眼睛,眼睛里的自己,都笑得很亮堂。
“嫌了。”
林询抽出手,陆原学校那边还有手续没走完,本来是等那天给荔枝看完病去一趟,结果一天拖一天,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让他像自己一样,临毕业了连张毕业证都没拿到,他笑着催他:“早走吧,又快中午了。”
陆原拉着他手指不放,凑到他面前,贴着他脸颊跟他讨价还价:“再一个,再一个就走。”林询被他小声念得耳根烧,没办法地应了,侧过脸吻了吻他嘴角。陆原咬着他嘴唇加深了这个吻,手探到耳后,深入发间缓慢地抚摸。吻得不长,但结束的时候林询还是脸红了大半。
他闷声道:“没正形。”
陆原也不辩驳,就只是看着他笑。他检查完点滴瓶里的余量,确认还有大半后,披上大衣出了病房。
过几天就是新年,医院里的人也见少,能出院的都尽早出院了。上午十点的医院走廊,往来的人只是寥寥。接到呼叫的护士急匆匆地穿过走廊,同陆原笑着点点头。
陆原也报以微笑,他搭上围巾,在转过下一个拐角的时候,接过擦肩而过的人递来的手机。他解锁手机,戴上耳机走向电梯口,低头翻阅着新来的几封邮件。
电梯叮一声打开,陆原瞥一眼电梯里表情僵硬的韩寻,微笑道:“巧啊。起这么早,替你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