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动作蓦地一顿,那人已转过头来,淡淡扫了兰登一眼,自问自答道:“哦,猜错了,是吸血鬼。”
他的嗓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言语中却自然而然地带有着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兰登的心里不由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自小居于上位、无所畏惧的兰登自是无法理解与解释这种感觉。但如果此时还有第三人在场,他定能很清楚地描述出来——那种“莫名的力量”,叫“压制”;而那种“异样的感觉”,叫“畏惧”。
“你们这些外国人真是不太好认,气息不明显,还山寨我们的僵尸……”男人胡言乱语着站起身来,兰登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不过是个相貌十分平凡的中年男子,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着没精打采的,双眼中点着黯淡的金光。
“那是你的同伴吧。”他随手指给兰登看,在他手指的方向,堆着小山般的断肢残臂,搁在最顶上的是一颗头颅,双目圆睁,唇间是一对明晃晃的獠牙。
兰登只看了一眼,便即收回视线。男人偏头打量着他,好奇道:“死的是你的同伴,但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兰登淡淡道,瞳孔转为全黑,“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目标。”
“目标?”男人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有那种东西吗?”
兰登蹙了蹙眉,不太想理会这句蠢话。“你是谁?”他问道,“你是万物学院派来的人吗?”
男人没理他,而是又问了一遍:“你的目标是什么?”
兰登抿了抿唇:“还是说,只是导师的敌人?”
“导师是什么鬼?”男人抬手搔了搔头,指甲缝里填着污泥,“万物学院又是什么鬼?我统统都不知道。”
“我只想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他的目光锁定了兰登,瞳中两点金光摇曳如风中烛火,“你想要什么?”
兰登的喉头紧绷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弯曲,摆出预备攻击的姿势:“管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只是觉得你挺可怜。”男人说着,徐徐走向兰登,“你想要什么?这大概是个没有解的问题,因为我从你眼里,什么都看不到。看着一副要搞大事情的样子,实际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要,因为你已经什么都没了。就好像一只蚂蚁,被人放在一片叶子上丢进水里,嘴上嚷着要去星辰大海,但其实就是只随波逐流的昆虫罢了。没有自我、没有欲望、没有目标,就等着淹死——或者说,你早就死了。”
他在距离兰登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早在失去的那一刻,你就痛得疯了,对吗?”
眸中的漆黑散去,兰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早就不会跳动的心,忽然哀嚎着抽搐起来,像是积攒着痛苦的盒子被瞬间打开,s_h_è 出无数尖针,一根根地扎进脏器里。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困惑地摇头,发出疑问。男人似乎是笑了下,紧接着便消失在兰登眼前。
数息之后,他的声音从兰登身后传来:“因为我也差不多。”
“啪”地一声轻响,他似乎是将什么东西丢到了地上。右肩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凉意,兰登迟钝地转头,看到自己空无一物的臂膀,粘稠的血液正缓缓滴下。
我果然是走进了怪物的肠胃。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而现在,我终于也要变成食物了。
第130章 殊途同归(6)
许墨衣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穆曼正在遥控指挥猪婆龙的海鲜小队去追击一波刚穿出通道的妖怪,见她到来,连脸都没转一个。林泓乐却是瞧见了许墨衣火烧火燎的神情,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个血画的图案,我搜到了!”许墨衣将手中画着血符的纸拍到桌上,急得被自己的口水噎住,“那个东西,那个……”
“你别急,先喝口水。”林泓乐拍拍她肩膀,先递了杯水过去。穆曼不太相信地撩起眼皮看了许墨衣一眼:“这你都能查到?百度的?”
“不是,我登了下安全部的资料库,我有妙飞的账号和密码……”许墨衣拿手背擦了下嘴,“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去年的更新资料里找到了类似的图案……这个,会爆的!”
穆曼顿了顿:“哈?”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妖族法术,以血为祭,就能砰砰砰当炸弹用的!”
“就跟九方家的爆破咒差不多?我听重俊说,他家爆破咒可是申请过专利的。”小黑c-h-a嘴,许墨衣呆了一下:“那个……我不知道。不过那个符咒应该是蛮厉害的,我看资料上标了高危,而且还有数量加成……”
“那什么意思?”林泓乐问道。许墨衣答道:“我也没看太懂,大概就是同一个画符的人在特定范围里留下的符咒越多,单个符咒爆开的时候力量就会越强之类的。”
穆曼回想起九方梓彦提过的符咒的出现频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加成是怎么算的?”
“这我不知道。”许墨衣一脸茫然,“有一个计算公式,什么函数,还要求导,我做不来……但好像数量在十到十二个的时候威力就相当于……十几吨的TXT?”
“TXT……用小说砸死你是吧!”穆曼忍不住吐槽道,想了想又要抓狂,“我去,这都什么鬼……既然是姑获鸟就老老实实地去抢孩子不好吗,玩什么爆破!这设定加的,神经病啊!”
“加成……估计是因为血液的共鸣?”小黑没理会穆曼,只顾思考自己感兴趣的部分,“说起来,我倒是对这支妖族的血挺感兴趣的。你们知道她们的血是剧毒吗?我一直想喝一次试试看。”
“我只知道她们会往小孩衣服上滴血当GPS。”林泓乐看了眼穆曼,对方正烦躁地抓头,“所以……现在还追吗?”
“追个毛线,跑啊!”穆曼急到跳脚,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反正自从来了山管办,他“腹黑狡狯美少年”的人设就崩得差不多了,“十吨朝上的TNT,不跑难道还去炸碉堡吗?!”
“还有多久?!”他问林泓乐。林泓乐看了眼手机,距离与未袭明约定的两小时结束还有十六分钟。”
“十六分钟……只能尽力往外跑了。”穆曼咬咬唇,对火棘道:“告诉所有人,现在检查周围有没有血画的符咒,有的话赶紧跑,往最近的通道口跑!真特么的……不断给我加难度就算了,还一秒变《泡泡堂》?!我最烦这个了,又弱智又难玩!”
他转头对着林泓乐抱怨,浑没注意诚实的火棘已经挺起了树干,于是很快,穆曼紧急的命令附带着对《泡泡堂》的鄙视便响彻在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引起了不少妖怪的公愤,无论敌我。
“你才弱智。”猪婆龙的耳垂上红光闪烁,转身一个回旋踢将一只扑上来的豺狼妖踹飞,又挥着钢棍将一只野猪敲翻在地,毫无顾忌地对着一旁的枇杷树道:“连我媳妇家的小妹都会玩那个,回头好好学学去吧你!”
穆曼:“……”
“这玩意儿在瞎叫唤什么?”另一头,卓溪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红果。因为在摔到地上时磕坏了一半,此刻它有些口齿不清,说话都说不利索。九方梓彦面不改色地将它吧唧一声踩到脚底,镇定道:“不管它。”
他抬眼看向卓溪手中的玻璃瓶:“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这不关你的事。”卓溪反身走开,毫不介意地背对着九方梓彦,炫耀似地将小瓶上抛又接住,“你就说,要不要?”
不要的话就是任人宰割的鱼r_ou_,要的话或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虽然这生机无力得像是聊表安慰的抚恤金,说不得还得拿命去换,但也总聊胜于无。
问题是,这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九方梓彦揉了揉眉心,对卓溪道:“我想起一个人。他曾经告诉过我……”
还来?卓溪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断道:“不知死活,这你说过了!”
“不是这个。”九方梓彦伸手取下墨镜,残缺的右眼与完好的左眼一同显露出来,半边枯荣,镜像y-in阳,“他告诉我,‘再生’和‘作死’不是一个意思。”
“哈?”
“我在想……惟死亡,得再生。”他将墨镜丢到一边,语速有些缓慢,像是伴随着思索,“但那也要看的,有的人再生了就是凤凰,有的人却只能复活成丧尸。看你死了还剩些什么而已。”
凤凰落下余烬,火星不灭;俗物归于尘土,徒留皮囊。有些东西死得,有些东西死不得;有些东西抓不住,爬出坟墓也是被人一枪爆头的命;有些东西不留下,再怎么忍辱负重故作姿态,也不过是缘木求鱼,除了自己和中国,谁都感动不了。
廖清舒最爱讲废话,但在这无数的唾沫星子中,也总算能有一句掐准了重点……九方梓彦的语文,大概真的是在锅炉房里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