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像老詹那样的?”
“不是,老詹是鬼,妖鬼。”九方梓彦解释道,“这是精魄,精炼后的魂魄,驱魔部的人炼的,用的是那些被捕杀的、穷凶极恶的妖怪的魂魄。”九方梓彦特地在在“穷凶极恶”四个字上面加了重音。
“就像死刑犯的器官一样?”廖清舒试着作比,九方梓彦登时炸了:“你能不能别乱作比?这是拿来吃的!你这还让人怎么吃!”
廖清舒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这种东西怎么吃?放到嘴里不会割舌头吗?”
九方梓彦愣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这些就像小说里那些什么丹药啊一样的,暂时提升灵力用的,应该还是蛮好吸收的。”
“也就是用死刑犯的器官做的红牛。”廖清舒继续作比,听得九方梓彦眼角一抽一抽。他问道:“这个,你没吃过吗?”
九方梓彦撇了撇嘴:“我的灵力都是天生的,不需要这个。”
“所以……”廖清舒逐渐明白过来,稍稍锁起了眉头,“你现在要吃它吗?”
“我不知道。”九方梓彦摇了摇头,晃了下手中的玻璃瓶,眼中显出一丝茫然,“这种东西,放在以前,我看都不要看。”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是吗?”廖清舒搞懂了九方梓彦的纠结所在,叹了口气,“你要这些做什么?去打架?”
“我需要力量。”九方梓彦直言道,将脸埋进了手里,“现在的情况太糟糕了,我这样根本不行……”
“我没觉得你这样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九方梓彦陡然提高了音量,“我这样什么都做不到!”
“我没觉得你这样有什么问题。”廖清舒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救了我很多次,我一直都知道。”
“那些只是运气好而已。”九方梓彦道,“总会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懂?”
廖清舒沉默。他知道九方梓彦和他谈这个是想表达什么。他想用这种东西来增强自己的力量,想为他和身边人的安全多增添一份保障。但他受困于曾经的骄傲,同时也在顾虑自己的心情。
他有服用这些东西的想法,又怕惹自己生气……话说自己到底是给他留下了多糟糕的印象?极端妖权主义者吗?
“吃这个会有什么副作用吗?”他问九方梓彦,“比如胃穿孔之类的?”
九方梓彦似是没料到廖清舒会这么说,呆了一下后回答道:“应该不会吧。我看很多驱魔师都用过这个,没哪里不舒服,挺好消化的。”
“啊,这样。”廖清舒沉吟,“如果安全x_ing高,你也有需要的话,那试试也无妨吧。不过我觉得,这种速成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就是补药也不能多吃,谁知道这个会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九方梓彦上下打量着他,颇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你就想对我说这个?”
“那你认为我该说什么?”
九方梓彦皱了皱鼻子:“……沙丁鱼。”
哈,我就知道——廖清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说了这些都是用恶妖炼出来的吗?”廖清舒解释道,“我是觉得人类不能太过分,但也没那么极端,坏人和恶妖都不在我的同情范围之内……”他话未说完,忽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话是这么说,但怎样的人算是坏的,怎样的妖又算是恶的?这种事情,怕是不好说吧。”
廖清舒讶然回首,只见乔希仁一袭铅灰制服,英姿飒爽,正从电视机下面的电视柜里艰难地伸出头来:“诶诶!清舒!九方!快来拉我一把,我屁股卡住了!”
“乔、乔老师?!”廖清舒吓了一跳,忙上前把他从柜子里拉了出来。乔希仁衣衫凌乱地站起身,心疼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廖清舒道:“太久没来过山海界,都搞不清楚路了。想穿个梦境都穿得乱七八糟,还好没掉进马桶……”
“掉进马桶也是活该。”九方梓彦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我的允许,你不应该进来!”
“有事找你嘛。”乔希仁拍着身上的灰尘,视线落在九方梓彦的手中的玻璃瓶上,“比起这个,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来着?我好像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九方梓彦半侧过身,将玻璃瓶揣进口袋:“不干你事。”
“真冷淡。”乔希仁抱怨着,拍拍廖清舒的肩膀,将他带到沙发旁坐下,抬指从虚空中抓出两罐满是水珠的冰啤酒,扔了一罐给九方梓彦,又另外取了杯罐装咖啡递给廖清舒,“啪”地一下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你们刚才在讨论驱魔部的精魄是吗?我听到了恶妖什么的。”
“九方说,那些精魄是用恶妖炼的。”廖清舒回答道。九方梓彦瞟了他一眼,没有表态,只一言不发地喝着乔希仁给的啤酒——这里虽然是他的梦境,但因为被塑造得太接近他所生活的现实,对他而言反而丧失了一些梦境独有的荒诞与惊喜。倒是作为外来客的乔希仁,因为不受“日常”的束缚,反而可以很轻易地认清其作为梦境的本质,在其中做出些规则之外的事,比如从虚空中抓出啤酒,比如从根本不存在的柜子里爬出来。
“恶妖啊,确实是有这种说法。”乔希仁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关键就是,怎么样算是恶呢?”
“好人就该受到保护,坏人就该被惩罚。套用到非人身上,也是这个道理——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乔希仁翘起腿继续说道,听着像是在对九方梓彦说话,目光却是对着廖清舒的,从来都是含着笑的双眼此刻平添了几分探究与锐利,让他廖清舒不由一阵紧张,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大学的课堂上,正被教授抓着答辩的漏洞步步紧逼。
“什么样的妖是善,什么样的怪又算恶呢?”乔希仁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温和之下却又像藏着根粗大的木奉槌,不紧不慢地照着廖清舒的脑门敲。
“清舒,我问你个问题吧。”乔希仁道,“就这次的事件来说,那个化蛇的残魂,你认为他是算善还是算恶呢?”
廖清舒愣了一下,略一犹豫回答道:“我觉得……应该还是算善吧。虽然他添了很多麻烦,但是都是被人利用的,本人的出发点并不坏。”
“而且他还救了你。”乔希仁补充道,“不记得了吗?当时你掉进水里,是他把你捞起来的。”
“……我只记得他朝我肚子上打了一拳。”
乔希仁哈哈一笑:“那就是在救你。人落水的时候有时是要先打昏在救起来的,他现在附在人身上,多少还是有了些人的想法。九方,你认为呢?”
“不该打肚子。”九方梓彦一字一顿,“要敲头。”
乔希仁:“……”
廖清舒看不下去了:“没问你这个。问你怎么看化蛇。”
“……”九方梓彦沉思了一下,答道,“不好说。”
“是吧。”乔希仁接过他的话,“那么从驱魔师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一方面,他收拾着寄居人间的灾兽,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因为那些都算是定时炸弹,这样看来,他就是‘善’的。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涉嫌杀害了一个驱魔师,这是很重的罪,所以他又能算是‘恶’的。同一个妖怪,对同一个群体来说,同时产生了‘善’与‘恶’两方面的印象,就好比在天平的两端各加了一个砝码,两相比较,‘恶’的那一端下沉得更厉害些,于是锵锵锵锵,答案诞生——那个化蛇的残魂对驱魔师来说就是‘恶’,就是理应驱除的对象。”
廖清舒:“……”
“但这个结果就一定是公平的吗?”乔希仁继续道,“我们再来仔细想想。化蛇的‘善’在哪儿?在于他能把危害人间的灾兽带走。化蛇的‘恶’在哪儿?在于他杀害了我们的同胞。清舒你本来不知道他救过你,现在知道了,对他的印象是不是好了很多?”
“于我有益即为善,损我利益即为恶。”廖清舒似有所思道。
“对啦,就是这个理儿。”乔希仁道,“善与恶,本就是从自身利益出发的一种主观臆断罢了。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只有相对的包容与排挤。当你把自己塑造成能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形象的时候,你就是善的。当你的存在危及到了他的利益,你就是恶的。什么叫‘穷凶极恶’?我做驱魔师也有些年头了,真正的穷凶极恶压根儿没见过几只,为了迎合别人而扭曲压抑自我的伪善者倒是见过不少。可笑的是,当后者忍无可忍地撕掉外皮的时候,就变成了教科书式的‘穷凶极恶’——那你告诉我,那些妖怪,究竟是善还是恶呢?只因他们不符合人类单方面制定的标准,就要赶尽杀绝,甚至还要将他们的魂魄也榨取干净,这样的物尽其用,是否合理呢?九方,你说呢?”
乔希仁突然转向九方梓彦,九方九方却只一脸严肃,默然不语。廖清舒看他一眼,对乔希仁道:“乔老师你别问他了,他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