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炸弹是怎么回来的?它早该被丢弃在那个晚上了不是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右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廖清舒抬眼,看见小黑冷然的侧脸。小黑将他用力往前拖了几步,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送到了廖清舒面前:“接听一下。”
廖清舒深吸口气,断然摇头:“我不要。”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小黑冷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但如果你继续拒绝,那有事的很有可能就是九方梓彦了。”
他抓起廖清舒的右手,将手机塞了进去:“你说过你信任我。”
廖清舒默然地回望进他漆黑的瞳孔,左手在裤子上摩挲来去,再看看棺材中一动不动的九方梓彦,脸颊的肌r_ou_抽动了两下,一咬牙,终是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将其递到了耳边。
从刚才到现在,聒噪的铃声一直没有停过。手机那头的人,是否正怀着和他当时同样的急切,反复拨打着唯一的号码,就像是从油锅的深处伸手,拼命去抓取那仅有的一根从空中垂下的葱叶?
廖清舒不知道,也没空思考。因为就在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他“扑通”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头栽进了九方梓彦的棺材里。
当然这些都是旁观者的视角。
从廖清舒的角度来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压根儿就站在原地没有动过,身体却仿佛是被人抓着肩膀使劲往上一扯又狠狠掷在地上,等到回过神来时,肩膀和脚底板都是一阵阵的疼。他环顾四周,林泓乐他们早已不见了身影,场景也从山管办内部换成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区门口,两边的绿化带上生着欣荣繁茂的夹竹桃。廖清舒看了眼停在路边的红色电瓶车,犹豫着走进了小区大门。
万籁俱寂,宛如死地。廖清舒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越看越觉得周遭景致很是熟悉,脚步蓦地一顿,终于回忆了起来——这里,不就是秦筱纷生前所住的地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廖清舒猛然转身,发足狂奔,待得到达记忆中的单元楼下,果然看见九方梓彦正抬头向上张望。
“九方!”他扯起嗓子冲着对方叫道,九方梓彦却置若罔闻,只紧紧锁着眉头,仿佛正纠结着什么。然后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密封的塑料口袋,从里面倒出些蓝色的碎片,一下子拍进了嘴里。
“九方梓彦,你在乱吃什么?”廖清舒快步上前,伸手想要去拽他胳膊,然而还没等他靠近,九方梓彦就提着短剑转身走进了楼道,就跟看不见他一样。
廖清舒紧随其后走了进去,在跨进门的刹那,眼前兀地一黯,再亮起时,人却已处在一个精致的小花园中。
面前是一个圆形的花圃,里面开满了茉莉,边上则摆了好些用盆栽种的山茶与菊花,皆是郁郁葱葱花开正好,十分灿烂。右上角是一个葡萄架,晶紫饱满的葡萄正从绿叶间累累地垂下,色泽晶莹,看着十分诱人。
葡萄架下,一人正背对着他,躺在摇椅上猛力地晃,听见廖清舒的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偏头思索了片刻,忽然乐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会见到你。”
廖清舒:“???”
那人从摇椅上爬起,朝着廖清舒走了过来。廖清舒后退一步,谨慎地打量着对方——看着约莫三四十的样子,一身黄色的套头毛衣加脏兮兮的牛仔裤,穿搭挺没品的,头发也是乱糟糟,唯独一张脸……
俊朗精致的线条、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跟某窝瓜脸似了个十分之九。
还有十分之一,也仅在于嘴角的弧度不同——他的脸上带笑,不似九方梓彦那样永远苦大仇深地沉着嘴角,看上去要讨喜许多。
“你是谁?”他迟疑地发问,“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山海界的最深处,迷途梦旅的归所。”那人摸着下巴回答道,“至于我是谁……从年纪来看呢,你应该是叫我叔叔的。不过我这人不显老,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叫老,所以呢,你直接叫我秋明就好了。”
廖清舒:“!!!”
“怎么,真忘干净了?”自称“秋明”的男人望着廖清舒错愕的表情发笑,“你今年多大了?”
“二、二十二……”
“这么说来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啊。”男人发出一声叹息,又冲廖清舒招手,“过来,先坐会儿——我和你,十五年前在这里见过,记得吗?”
廖清舒原本正浑浑噩噩朝他走,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立时觉出不对:“不可能!”
“嗯?”
“你说这里是迷途魂魄的归处,可九方秋明明明是在三年前才迷失在山海界的,又哪里来的十五年前?”廖清舒警惕地看着男人,“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答话。
他随手从葡萄架上摘下一片叶子,冲着廖清舒摊开掌心。
廖清舒不明就里地盯着那片叶子看,眼睛越瞪越大。
翠绿欲滴的叶片,在短短数息之间,泛黄、萎缩、干枯、碎裂,最后化为粉末,被风一吹即散。
他的目光追随着叶子的粉末,匆匆地掠过硕果累累的葡萄架,与盛放的茉莉、山茶与菊花——不同花期的植卉,正在同一片阳光下欣欣向荣。
廖清舒不由再度询问出声:“我到底在哪儿?”
男人拍了拍手上残余的粉末,回答道:“不是告诉你了吗?山海界的最深处、迷途梦旅的归所,以及时光无序之地——列姑s_h_è 。”
第95章 匣中神明(10)
列姑s_h_è ,《山海经·海内北经》有载,“列姑s_h_è ,在海河州中。”
《列子·黄帝》中亦有记载,“列姑s_h_è ,在海河州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
廖清舒审视着面前的男人,默默地在“处女”两个字上画了个大叉。
“当然,这个‘列姑s_h_è ’只是个代称而已。没人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是什么,估计连山海界最初的创建者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个玩意儿存在。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这么称呼它的,反正我们就都这么跟着叫了。”那人耸耸肩解释道。
廖清舒:“你……们?”
“迷失在山海界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而已,古往今来,来到这的梦旅人远比你想象得多。有的出去了,有的留下了,而最终留下的,无一例外地都会成为列姑s_h_è 的居民。”
“那你说这里的时间无序,又是怎么回事?”廖清舒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由自主地加快,明明是第一次到访的地方,却充满了让他想要逃离的欲望。
“字面意思。只要是属于列姑s_h_è 的事物,其发展都是没有规律可循的。打个比方吧,看到那朵花了吗?”那人指着一株粉紫色的大波斯菊道,“如果将它从开放到凋谢这一整个过程,比作一根轴的话,那么在列姑s_h_è ,这根轴是间断的。它被切成无数小段,散落在不同地方,而你现在看到的这一朵,恰好位于‘绽放’的那一小截轴里,所以在它自我发展的过程中,是不存在‘凋谢’的,只存在走到轴线尽头后的消失。”
“那‘凋谢’的那一部分呢?”廖清舒头晕脑胀地问道。
“不知道啊,或许在另一个时空存在着吧。就像另一根轴里的我,在别的地方遇到了十五年前你。”那人颇有些孩子气地鼓了鼓脸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其实也不太准确。说是将时间轴切成小段,但段与段之间似乎还是存在着另一种潜在的联系,当一截片段发生变化时,其他片段也会受到影响,关于这点我还在研究……”
“停!”廖清舒终于耐不住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不重要的设定科普到这里就好了,你能别再废话了吗?无意冒犯,但我真的不记得我见过你,而且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问了好吧?我现在真的赶时间,我是来找人的……”
“你可以叫我秋明,我一开始就说了。”男人嘴角微微一撇又很快收起,一副“我很委屈但我不说”的样子,“而且在这里,你真的不用‘赶’时间。你追赶不了它,事情只在该发生的时候时候发生,这是列姑s_h_è 唯一的规矩。”
“全世界的事情都是这个规矩……”
“在列姑s_h_è 尤其明显。”男人走在花圃边上坐了下来,“时候未到,急也没用。不如过来聊一会儿?我都过了三分之一了,再耗下去就没意思了。”
廖清舒:“???”
他回头望了眼来时的路,花园大门后一片雾蒙蒙的,也不知通向何方,掏出键盘机想看看能不能再搞出什么事情来,却发现这素来坚挺的手机居然破天荒地黑屏了,不由一阵心塞。
“告诉过你了,在列姑s_h_è 里,事情只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男人一副劝降的语气,“行啦,反正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与其出去乱跑,不如来陪我聊一会儿啊?”
廖清舒不甘心地敲了两下手机,回头瞥见男人与九方梓彦极为相似的脸,心念一动,犹疑片刻后朝他走了过去:“你想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