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灵气扑涌过来,喻臻的意识开始变得朦胧,身上如炙烤般的疼痛也消退了一些,强撑着唤道:“殷炎……我不……”
“乖,睡吧。”
嘴唇被吻了一下,温暖的灵气突然朝着丹田处蔫掉的小芽飘去,喻臻睫毛一抖,意识彻底远去了。
正在为师父护法的释清元似有所感,侧头朝着丰老的院子看去。
“清元,专心。”圆慧大师开口提醒。
释清元回神,见王达义身上的煞气居然再次暴涨,忙敛目静心,专心护起法来。
身周暖暖的,喻臻意识沉浮,恍惚间发现自己成了漂浮在山间的一抹清凉雾气,正在一层发着金光的罩子外徘徊,隐隐还能看到罩内的模糊影像。
有黑色的不详雾气在罩内疯狂涌动,面目狰狞的邪物在黑雾中间咆哮着,手中血鞭挥舞,凶恶骇人。
真像啊。
他忍不住把视线挪向了围聚在一起义愤填膺讨伐邪物的修士们身上,莫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真像啊,他们都要除魔,他们都要杀我,你呢?
你会杀我吗?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缠斗越来越激烈,和邪物打斗的老者胳膊受了伤,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失去理智,要自爆了!”
老人大喊着,边示意众人后退边说道:“困住他!用阵法!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他功法有异,能隐藏邪修本质,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本已渐渐远去的意识陡然清晰,罩内穿着衬衫长裤的短发修士变成了一群群长袍长发,手拿各种法器的大能仙长,而他则代替了那挥鞭的邪物,像是被剥掉衣服的小丑一样独自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瘫软在地,被人引出了全身煞气。
“你身为邪物,却妄想窃取正道法宝成仙,真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说!这安魂铃和锁煞扣是你从何处夺来!你掩盖自身煞气闯入此处,又有何目的!”
“你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废物,又为什么拿着我问天宗的进出玉牌!是谁给你的这个!”
“杀了他!”
“杀了他!”
“杀!”
不,他没有窃取正道法宝,安魂铃和锁煞扣是师父给的,修炼功法也是师父给的,他没有偷东西,没有!什么问天宗的玉牌,那明明是师父给他的护身玉牌,和问天宗又有什么关系!
闯入这里?他为什么要闯?这里是师父带他来的,他今天只是想出门为师父准备一份生辰礼物而已。
谁要杀他?谁敢杀他!这条命是师父救的,这世上除了师父,谁也别想杀他!所有人都有资格骂他邪物,只有问天宗的人不可以!只有害他如此的问天宗不可以!
杀了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杀了这群佛口蛇心的伪君子,杀了他们,不能让师父知道他有着这样的过去。
有身穿问天宗弟子服的人冲到面前,义愤填膺地指着他说着什么,他双手握紧,心间杀气涌动,理智岌岌可危。
“宗主来了!”
“宗主!我们发现了一个窃取宗门法宝的邪物!”
“宗主,今日是你的生辰庆典,这邪物居然敢趁机混入,实在该死!
“宗主,我们这就处理了他!”
周围人的人突然s_ao动起来,叽叽喳喳地冲着一个人说着什么,全没了大能仙长的威风,倒像是碰到了私塾老师的孩童。
“什么邪物。”
微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先是一愣,然后心神巨震,不敢置信地仰头看去。
有身穿金边白袍的人从云端漫步而下,气息内敛,却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强大。
“他是本尊的徒弟,你们都该尊称一声师祖。”
来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弯腰摸了摸他的脸,先压下了他通身煞气,然后转身把他牢牢挡在身后,面对一众不敢置信的大能仙长,还是平静的语气,说的话却如惊雷响在耳畔。
“从今日起,谁再敢唤玉贞一声邪物,宗法处置。”
一片哗然,他愣愣仰头,看着面前明明熟悉无比,此刻却觉得十分遥远的身影,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他身上陌生的金边白袍上,手指几乎是颤抖地伸过去,掀开了他长袍的边角。
古朴威严的“问天”二字清晰无比,他再次仰头,眼圈发红,手掌紧握。
“什么宗主?”他哑声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背对着他的人却明显听到了,身影一顿,回首看来。
“你是谁?你又是问天宗的谁?”
背对着他的人没有说话,转过身蹲下,探手过来。
“不,你别碰我。”他躲开他的手,满心都是黄粱一梦般的荒唐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牙齿几乎咬出了血,沉沉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救命恩人?是善心长者?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还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第66章 业火路┃他伸手,触碰那一片白芒。
身周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像是等了很久,又像是只是自欺欺人地逃避了一个世纪,等梦醒, 对方的回答清晰响在耳畔, 避无可避。
“我是你的师父。”
“你入宗四十六载,善待同门, 敬重长辈,修炼刻苦, 为师喜你x_ing情纯善, 聪慧勤勉, 于戊戌年春日决定收你为徒,赐你弟子玉牌,取道号玉贞。”
“为师说过, 你该得的东西,一分都不能少。”
一分都不能少。
可这问天宗欠他的,又何止一分!
“都怪你。”他看着面前人到此时都仍然平静的表情,心中痛意再也压抑不住, 伸手拽住他的袍角,满目恨色:“原来是你,这一切的源头, 原来是你!”
世人都知道问天宗曾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宗主,他强大、冷静、运筹帷幄,从入道到还虚,只花了短短两百年时间。
九天玄雷都为他绕道, 天道钦定的真仙,此界更进一步的关键。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却在一次大劫中为了救护一方百姓和上万修士,只身对煞,差点身死道消,最后天道怜悯,赐下一道福光,留了他一抹残魂,给了他一线生机。
“怎么可以是你……”
他手指收紧,几乎抠破手中精致法衣。
千年过去,问天宗慢慢滑落神坛,曾经惊才绝艳的宗主成为了一个传说,少有人提及。
当年天道留下的提示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时间过去太久,历史总该翻页。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直到几十年前,一个天生道体的婴儿在某个小村庄出生。
一线生机,这就是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
仍死死记着当年风光的问天宗长老们算出这点后欣喜若狂,仿佛已经看到了传说再临,天才苏醒后带领问天宗再次走上神坛的繁盛景象。
他们搜来天材地宝,花费十二载,布下庞大养魂禁阵,在某个问天宗正常开宗收徒的冬日,由一位和善长老,从山里带回了尚且懵懂对修仙一无所知的少年。
明明是天生道体,无可争议的天才,却被测为最低等的修炼资质,落到了无人愿意收徒的地步,最后被分为杂役,独自困守禁阵所在的后山几十年。
那是几十年啊,没人交谈,日复一日枯燥修炼的几十年。
因为练出来的修为全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禁阵吸收,用以养护他人魂魄,所以他的进阶速度奇慢无比。
同期入宗的人已经开始出宗历练了,他却被卡在同一个阶段十年,二十年,每一天每一天,丹田里的修为都会莫名消失溃散,不知所踪。
到了后期,他甚至开始神魂不稳,连现有修为都快稳不住。
他沮丧,苦恼,困惑,踟蹰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厚着脸皮去找宗门长辈解惑,得到的却是嘲笑、轻视、一些“下等人不该妄想登天”的鄙薄之语。
从少年到青年,这就是他的前半生,黯淡无光的前半生。
本以为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但大概是天道终于发现了对他的不公,让他在某次宗门大会上看到了另一个风光入宗的天生道体。
一样的道家金印,却是完全不同的资质测试结果,更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他迷茫困惑,又因为神魂不稳而头疼欲裂,当晚,几十年来第一次,他不顾后山规定随意出山透气。
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长老仙长们在云端纵酒高歌,因为大阵将成,因为后继有人,所以得意忘形,无意间道出了真相,被他听了个正着。
他不敢置信,浑身发凉,呆愣间被倒酒小童发现了踪迹,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不听话的傀儡,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些被困锁在阵中,日日夜夜被催灌修为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噩梦,他一刻都不愿想起。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但那时的痛,却比不了此时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是你……”
身体里的力量像被抽走,他趴伏在地,恨不得就此死去。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你,我甚至……”还偷偷恋慕于你。
笑话,天大的笑话,他这一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