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作者:玖拾陆(六)【完结】(33)
痛!太痛了!
既然脸面都没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环儿再有不是,也是我晋家姑娘。
我这把年纪,真叫我再送一个走,我也挨不住,大概就是两脚一蹬的结果了。
皇太后您知道我的,这一辈子,我都说过什么丧气话,为了侯夫人的这份体面,便是跪着,我都抬着头。
兴安伯府,是门当户对,但就是世家,才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回是耗子药下在大厨房里,环儿救回来了,可下一回呢?
不说虚的,内宅里死个女人,比生个儿子简单多了,您说呢?
环儿的x_ing子,是彻底养坏了的,到时候,她不被别人弄死,我都怕她弄死别人。”
皇太后的脸色y-in沉,把那些掩埋起来的腌臜事情掀开来说不是易事,她也有好多年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话了。
直白到不像是从平阳侯夫人嘴里说出来的。
平阳侯夫人不管皇太后听进去多少,又道:“您当年让定远侯府的穆元婧留在京中,是您心软了,您体谅吴老太君。”
“寻些旧例吗?”皇太后的眼角满是皱纹,目光却依旧锐利。
“同样是守着,求您让环儿归家守着吧。”平阳侯夫人的声音喑哑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皇太后身子微微往后一靠,似是而非地笑了起来。
世家女人都是这样。
道理比谁都明白,日子过得也比谁都压抑。
肩上的担子不同,付出的也就不同,皇太后走过的路,是全朝女人最风光、最、也最痛苦的路。
正如平阳侯夫人所言,当初一是为了安抚定远侯府,二是她将心比心,对穆元婧的留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现在的她,老了,心也就越发狠不起来了。
让姑娘归家,说到底就是三个字:舍不得。
没有那么多道理,没有那么多圈圈绕绕的,平阳侯夫人给她的意思也正是如此。
“老了呀……”皇太后低喃道。
不止平阳侯夫人心软,皇太妃不也对穆连慧心软了吗?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前回我也说了,去念圣庵。”
平阳侯夫人的肩膀颤了颤,眼底闪过无尽的失望,而后又努力抬起头来,咬牙道:“城中的庵堂吧,平阳侯府出钱修造,能近一些就再近一些。”
这句话,是讨价还价,却也是哀求。
皇太后没有再说话,起身往内室里去,留下平阳侯夫人一个人坐在大殿中,从午前等到了日暮。
茗姑姑从里头出来,给平阳侯夫人添了一盏热茶,道:“皇太后的意思,侯夫人自去与兴安伯府商量,你们商量完了,来宫里禀一声。”
平阳侯夫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怔怔看着茗姑姑。
茗姑姑微微颔首。
平阳侯夫人的心不由就是一痛,等了一日,总算是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皇太后进去的时候,分明是不答应的,这一日之间的转变,肯定与身边伺候的人的建言有关。
“谢谢,”平阳侯夫人哽咽着道,“谢谢姑姑替我们环儿说话。”
茗姑姑低垂着眼眸,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奴婢,您知道里头是谁在吗?”
平阳侯夫人狐疑地往内室方向看了一眼,里头竟然还有人,她根本不知道。
莫非是皇太妃?
只是皇太妃为何会一直在皇太后的内殿里,而她来的时候,整个慈宁宫都没有见到皇太妃身边的人手?
“里头是谁在?”平阳侯夫人顺着问了一句,茗姑姑既然提起来,就是皇太后示意可以说的事情。
“是寒姑。”茗姑姑压着声儿道,“您要谢,该谢庄贵妃娘娘。”
平阳侯夫人的呼吸一窒。
先帝的庄贵妃娘娘的尊荣,她当年窥见过一二,那么多年过去了,原本不太记得了,直到庄珂归京之后,在宫中请安时相遇,看着年轻妇人清丽模样,记忆里的那张脸才有那么一些清晰。
庄贵妃从前宠冠六宫数年,膝下有子,连彼时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都追不上那份荣宠。
按说这样的女人,该是中宫娘娘的眼中钉,可庄贵妃不是,她与皇后柏氏的关系亲密,又得先帝爷的母后看重,四妃之位稳如泰山。
只是,变天也就在一夜间。
庄贵妃突然失宠,别说四妃之位,连封号都差点被夺了。
宫外的人,饶是公候伯府之中,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诏书上只有一句“忤逆圣上”,其余都语焉不详。
平阳侯夫人一样不晓得事情经过。
可茗姑姑说,她要感谢的其实是庄贵妃娘娘。
宫中辛秘之事,不是她能去打听琢磨的,既然茗姑姑这么说了,那这份情,她就记在庄贵妃身上,记在定远侯府的郡主身上吧。
平阳侯夫人端正坐了一整日,站起来的时候,一时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稳住了,缓缓出了慈宁宫。
消息传回平阳侯府,穆连慧多少也听说了些。
“庄贵妃娘娘?”她站在窗边,看着夕阳西下,突然就莞尔一笑,“这就是命运吧……”
改变了其中一环,后头的一点一点就偏移了,到今日,在这场偏移里,她突然间,似乎也从中受益了。
第662章 等待
临珂垂手站在一边,微微挑起眼角偷瞧穆连慧模样。她家乡君虽是笑着,可笑容分明未达眼底,一身素色长裙,套着一件青灰的褙子,在这夕阳下,让对着她的那半张映着余晖的脸生生添了几分寂寥。
临珂的心不由就是一紧。
她知道穆连慧并不高兴,应该说,自从她在穆连慧归京后被拨到了主子身边,从伺候主子的第一天起,就没瞧见过穆连慧有高兴的时候。
就算穆连慧笑了,临珂也寻不到那种灿然之感。
穆连慧是不好伺候,甚至脾气大,说话也不好听,却至少没动手教训过底下人,临珂见穆连慧这般,心底也不舒坦。
都是相仿年纪的女子,为何她家乡君就与其他人不同呢?
临珂想不明白。
穆连慧在想旁的事情。
前世,她从未关心过庄贵妃,或者应该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先帝的庄贵妃就已经是一个尘封多年的名讳了,久到前朝后宫,谁也不会提及。
今生,若不是庄珂归京,庄贵妃大抵也只是留在皇太后、皇太妃和几位伺候过庄贵妃的老人心中。
庄贵妃为何失宠,又为何成为先帝爷晚年念念不忘之人,穆连慧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深宫内院的起起伏伏,不输给前朝的刀光剑影,她曾做过皇家媳妇,爬得很高,摔得很痛,一转眼便是一辈子。
下意识的,穆连慧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前世的瑞王府邸,不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而是杜云萝的容颜。
对着她笑的杜云萝,五官俏丽可人,唇角浅淡梨涡,那双杏眸里像是坠了月光一般皎洁,笑得那般满足。
穆连慧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能让杜云萝露出如此满足笑容的是穆连潇,是她的得偿所愿。
那自己呢?
也许只有等到她也得偿所愿的时候,才能真的笑出来吧。
所求之事,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如今,总算有一丝转机。
姚八断七之后,姚三太太被一辆马车送出了京城,经历了一番指指点点的兴安伯府又沉寂了下来。
晋环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人,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这一个多月,从最初的惊心惶恐到现在的绝望,前回世子夫人来看过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娘家的消息了。
能不能归家,何时归家,晋环一点也不知道。
害怕至极,她摔过东西,骂过人,抱着被子痛哭过,渐渐的,却又静了下来。
偶尔晋环还会想,不管好坏,给她一个答案就好,莫要再让她这般彷徨地等待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利索一些。
尤其是姚三太太出府那日,她不顾底下人的劝,偷偷去看了一眼。
她的婆母,以前优雅得体,在姚八死时又恨不能生吞了她的婆母,让她也不敢认了。
姚三太太没有让任何人搀扶,她披着一件有些年头了的披风,款式是十几年前京中时兴的,晋环在世子夫人的箱底里见过。
晋环记得很清楚,她问母亲为何还留着这么件穿出去丢人的衣服,世子夫人笑得明艳,说衣服旧了,但料子是她喜欢的,是才两三岁的晋尚被丫鬟婆子们围着,问他“母亲穿什么好看”时,晋尚懵懵懂懂指的一匹料子,就因此,在过了时兴之后,才一直被留了下来。
现今想来,留下来也好,晋尚死了,能让世子夫人留作念想的东西,也不多了。
姚三太太身上这件,不知道是为何所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沓里翻出来的,她穿在身上,梳着十几年前京中勋贵妇人们喜欢的发型,未施米分黛,怀中抱着被捆作一团的布团,就像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姚三太太面含笑容,凤眼中全是宠溺,登车之时,许是察觉到了一旁窥视的目光,她偏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晋环身上。
四目相对。
两人的丫鬟婆子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姚三太太被晋环一刺激,又要发作了。
可姚三太太只是狐疑地眨了眨眼睛,又慢慢收回了视线,低头小声说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身边的婆子听得真真切切,自家太太说的是“这个姑娘长得不好看,配不上我们小八,等小八长大了,我给他娶一个京中最好看的”。
那句话,晋环是不会知道的,可她依旧觉得痛,钻心钻肺的痛。
那是真的疯魔了吧?
疯了也好,什么都不记得,只要抱着那布团,姚三太太自个儿就能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日。
比她好,她还没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要等着宣判,不晓得需要等到哪一日。
“n_ain_ai,摆了早饭了。”丫鬟进来唤她。
晋环摇了摇头,她不想吃,一口都吃不下去。
丫鬟的眼睛微红,半蹲下身子,道:“您这样糟蹋身子,世子夫人瞧见了,心都会碎的,夫人还在为您奔波,您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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