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是他们大学同学,名声是不太好的。周君同这人没太多接触,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艾伦也来中国了。他问:“装英国人是怎么回事?”
杨小姐眯着眼想了想:“就听周围人介绍他是英国来的商人,和军方合作密切。谁知道呢,也许是在宴会上,仗着别人不知他的底细,胡乱吹嘘吧。”
周君也没多问,话题转的很快,没多久便转到下一个话题去了。说租界谈国事,说到学生游行。杨小姐是很赞同的,她觉得这是有思想争取自由的表现。人只有了自己的思想与智慧,才能认识到这个世界,悉知世事愚昧不公。
杨小姐的态度是这事总不会闹得见血,但这要是上了报,学生们的努力与舆论压力便能使上边的人改变决定。
周君觉得上面人要做什么,怎么可能仅凭区区几个学生来场小打小闹的游行就能改变,怕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他是不会去反驳杨小姐的,杨小姐说,他便听,不时应声着,虽然心里不赞同,但也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晚上他回到家中,将阿妈煮好的意面热一热,权当宵夜,端到沙发上吃。他将本子拿起,上面留有几个来电人。有姓李的,姓文的还有艾丽斯的夫人,就是没有姓雍的。
周君将意面裹在叉子上,送进嘴里。边吃边琢磨着,估摸着他在雍晋心中的分量。最后决定不能再自取其辱,得赶紧变得正常才是。于是连面也吃不下,剩了一大半就递进水槽里。
他冲了一大碗茶给自己,觉得阿妈手艺有失以往水准。这面实在难吃极了,怪不得他也吃不下。他换了睡袍。以往他总是看几本书,放音乐喝红酒,或是干点别的事情,来排解无趣。
然而他现在怅然若失极了,在屋里走着,推开窗子往外看。街道上并不空荡,还有许多行人,有不同颜色的帽子、裙子、旗袍。他像是终于想到该做什么,一股子冲动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想做,他便做了。周君将客厅的电话抱起,一路拉进了书房。电话线长长地在地上拖着,不时卡在边边角角的地方,需要周君弯腰去捡。他没有不耐烦,对心中想要做的事情,他耐心极了,隐隐的期待让他渐渐兴奋起来。
书房里有架钢琴,没有用时,就由一块深绿色的丝绒布盖着挡尘。他将电话放在一旁,把布掀开。柔软的料子交叠着落到了地上,盖在他赤裸的脚背。他这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那对浅蓝色的拖鞋被主人遗忘在沙发底下,从翻开本子的那一刻,他就心神不宁了。
他拨通了雍公馆的电话,告知接电话的人他找雍少将。直到电话那头终于响起熟悉的声音,周君却又不说话了。他将话筒搁在一旁,十指攀上了琴键。那是一首《月光》,忧郁又惆怅的古典乐。
可他越弹,却越脸红,最后几乎都进行不下去了,曲不成曲,音不成音,周君觉得自己丢人极了,他咚得一声,松开了琴键,合上琴盖。他将电话快速地扣上,想了想,又将话筒提了起来。他今夜不想再听到任何来电。
实际上也并没有,因为很快他便将话筒扣了回去。没有声音,也没有电话铃,没有来电。又是一场自作多情,他失望极了。
第12章
接下来的日子,周君不是约人出门看电影,便是喝下午茶、回周家吃饭。这天周家嫂子组了场麻将,恰恰好拉上了他陪打。一桌的或旗袍或洋裙的太太,戴钻戒,红指甲,女士们捏着那小小的牌,喊碰喊糊。周君手气一般,几轮下来牌钱输了不少。
他搁在桌下的腿有意无意被人蹭了蹭,周君不动声色地收起腿,倒做起了正人君子模样,眼神看也不看。只是一会牌局散了,他便上了方才蹭他腿的那位太太车上偷香窃玉。
周君的头发散了,出了些许汗。他仔仔细细地收拾好后,才从那摇晃许久的小轿车里下来。他自在地沿着街道走,要去吃碗馄饨。馄饨店老字号,汤鲜皮薄r_ou_嫩,呼啦啦地能灌下一大碗,出一身汗。饭后周君满足抹嘴,留下饭钱便可走。
他正准备去厂子铺刮个脸,修修鬓角,再做个头。上了黄包车,他说了地方,便靠悠然地点了根烟,车子拉得不算快,却很久。要知道他说的那家店只在附近,根本无需跑上这么长的时间。周君看了眼四周越发偏僻的环境,开口问:“师傅,你这是走错路了吧。”
师傅穿着一件褂子,只埋头拉车,听到问话也不回答。周君警惕起来,他看着四周:“停车 !我让你停车,听见没!”谁知道黄包车停入一条巷子,那人转过身来,手里一把小刀:“周少爷,对不住了!”
男人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看似弱不经风小少爷早已掏出了一把洋枪,枪口对准了他。周君端着枪的手很稳,他沉声道:“退后。”
那人还没往后走几步,左腿就被周君一枪开了个窟窿。枪声震耳,男人哀嚎一声,一下就跪倒在地。周君跳下车,枪口对准了那人怒喝:“是谁让你来的。”男人也不答,只抱着腿不断得嚎。于是周君又开了枪,这次是右腿。
血淌了一地,淹到了脚边。周君略有嫌恶,且不耐烦道:“还不说?”那人忙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只让我把你带到这里……”
话音刚落,周君就听到后边呼啸声过,他狼狈一避,竟是有人捏着木棍从后方偷袭,定晴一看,来人约莫有十几位,个个满脸凶悍。周君想了想所剩无几的子弹,再看气势汹汹的一帮人。他忙举起手,脸上挂了笑:“误会,实在是误会,我投降,可千万别动粗。”
那些人刚要上前,巷子里忽然传来轮胎急刹声。众人往后看,竟是一辆黑色轿车冲了进来。四周的杂物被纷纷撞翻,动静极大。周君瞧准机会,转身撒腿就跑。谁知道还躺在地上那人伸出一双血糊糊的手将他的腿抱住,周君摔在地上,枪都飞了出去。
他心里想这下完了,就听后方枪声不停,车子轮胎碾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周君忙蹬开抱住他腿的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谁知道那车竟然冲到他旁边,车门一开,有人在里面喊上来。
周君也顾不得是敌是友,连滚带爬上了车,他还有一条腿没迈上去,车子就猛地往前冲,车门被车速带得关起,差点把他还露在外边的腿给夹到。
幸好他反应够快,只掉了只鞋在外边,至少整个人是健全地上了车。身后那群人追着车跑,棍子抡在后车箱哐哐的响。周君扶着椅子抬头一看,竟是一身常服的雍晋。雍晋坐得很端正,双手交叉着摆在身前,甚至还朝他微微一笑:“中午好,周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直到车子甩开了那帮人,周君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帕子,擦拭自己脸上的汗,也跟着笑道:“好巧啊,雍少将,许久不见,近来可好?”边说他边从椅子下边爬起,才觉得周身疼痛。
衣服破了,身上还有血污,鞋还丢了一只,更别提头发全是乱的。周君坐在椅子上,擦完脸擦手,那张帕子上黑黑红红的,全脏了。周君不提雍晋为什么会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雍晋也不追问他发生了什么。
两人坐在后座,如同真的像在街边偶遇般互相问好。雍晋甚至体贴道:“周先生可以去我的住处,换一身衣裳,你的伤口也需要上药。”周君捏着那方脏兮兮的帕子,礼貌拒绝:“不用了,烦请少将送我回公寓。”雍晋表情不变,却转头冲开车的司机道:“回公馆。”
他是第一次来雍公馆,与他想象一般大。欧式大气建筑,还有一座喷泉。车子驶入正门,直到停下。周君跟着雍晋下车,他光着一边的脚,浑身上下无一不脏,衬得周身洁净的雍晋越发英俊。
幸好公馆的下人都很懂事,没有肆意打量雍晋带回来的客人。他被安排进了浴室,还贴心地替他准备了一件衣裳。周君其实更想先上药,他身上不少伤口,泡了水会疼。
在浴室里,他小心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光滑的镜子照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脸上还有淤青,沾了不少灰。周君很怜惜自己的脸,看到淤青非常心疼,拿水仔仔细细地洗净了,看着镜子不断叹息。
浴缸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水,周君刚躺进去,浴室门就被人敲了敲:“换好衣服了吗?”周君坐在浴缸里,还没回话,门就被推开了。雍晋端着铁盘进来,上面搁了不少药瓶。
雍晋看着他躺在水里,皱眉道:“你还没上药。”周君有些无辜地看着雍晋:“我看这准备了水,以为你让我洗干净了再出去。”雍晋把东西往旁边一放,取下浴巾走了过来,让他起身。
他下意识捂着下体,从浴缸里站起。谁知没站稳,险些栽了回去。雍晋眼疾手快地将浴巾往他身上一裹,把他结结实实搂进怀里,像是哄孩子道:“小心点,先伸右脚。”周君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乖乖听话地先伸右腿,再迈左腿。
等到站稳了,雍晋取下衣服让他穿。他赤条条地站在雍晋面前,男人眼神却不含情色,只认认真真替他穿衣服。那是一件丝绸长袍,质地很贴身,坠感十足,在腰部收紧。等他穿好衣服,雍晋忽然笑了起来:“第一次见,我就想着,这种果然很适合你。”
第13章
第一次见?这话有些微妙,毕竟初见很是尴尬。楼上楼下,捉j-ian的偷情的。不同身份,立场对立。周君是不相信那种时候,雍晋脑子里会想丝绸是否适合他这种问题。
浴室外是客卧,有柔软白床,深蓝地毯。周君同在自己家一样,光着脚从浴室走出。就是腿脚不算利索,毕竟有伤在身。在地上踏出深深浅浅的s-hi脚印,他坐到床上,靠在床头,一双腿蜷在柔软的被褥里。这下才觉出了大难过后,倦意袭来。
他手上的擦伤在泡过水后泛出一层白沫,看得周君难受地皱眉,有些嫌恶。雍晋将药物端了出来,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让周君把受伤的地方都晾出来让他上药。
周君没应声照做,而是翻了个身,覆在床头,他微微s-hi润的头发柔软地挨在枕头上。雍晋看着这人像是极困倦地睁着眼,双颊还有浴后的薄红。这人伸出了手,手指拽上了床头灯的线。哒啦哒啦,灯亮了,灭了,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