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捂着脑袋，刚要说话，看见广场上来了四五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都踩着滑板，从图书馆的台阶上咯噔咯噔地滑下来了。为首的戴着个鸭舌帽，带着一行人左躲右闪，穿过人群，迎着夕阳往那边去了。
童演也盯着那几个人消失的方向，问：“你以后想在这，还是回去？”
这时候那个弹吉他的少年又唱起了歌，前面站了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听他唱歌。
“想跟着你。”叶离说。
童演见他也不看自己，只盯着那个吉他少年，便把他的手在自己手掌上展平，上下摩挲，说：“你要是想在这，也有办法。”
叶离扭过头：“什么意思？”
“我可以在这边申请个博后，不过需要些时间。”
叶离反应了几秒钟，说：“那你在学校的工作，白做了那么多年？不行。”
“在哪都是工作，都一样。”
“不一样，你现在事业发展的这么好，不能半途而废。”
童演没说话，把叶离的那只手拿到嘴边，亲他的手背。叶离凑上去说：“我在哪都行，回去更好，毕竟家里人都在。回去……回去我也不怕。”
他说完，等着童演回答，结果他仍旧闭不做声，放了他的手，却贴到他嘴边要亲他。他推着童演的肩膀，问：“你怕么？”
半年多前，也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在心斋问他，怕不怕。
童演想，自己一直在怕什么呢？
和一个灵魂相互吸引，和一个身体相交相融，而这灵魂和身体恰好是一个人！他为什么要怕？管他是不是他的学生，多大年龄，是男是女。管他以后是不是要淡、会不会天长地久，自己老了是喜是悲！
只要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此时此刻，就不该让他走，让他走，就是犯罪，犯了人世间最大的罪！
“不怕了。”他说。
叶离如释重负地松了手，童演凑过去，和他的学生吻在一处。
玩滑板的男孩子们又滑了过来，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在他俩旁边吹了个清亮的口哨。童演半睁了眼睛，见那个孩子眉梢飞扬，正勾着嘴角对他笑。而后一溜烟，一群人又消失在金灿灿的夕光里。
之后的几天天气都很好，两人在附近几个地方随便逛了逛，时间刷的一下就过去了。
童演走的时候叶离正好有课，也就没去送他，其实也是有意不想去。童演笑着说“好”，又说“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即使他这样说，叶离还是隐约有些担心，怕日子又跟之前一样了。
十几个小时后，是个大清早，他在被窝里接到了童演的电话。
“落地了，前面那趟飞机延误了，转机时在吉隆坡机场呆了好几个小时。”
“哦，我还说你怎么都没消息。”叶离躺在被子里，闭着眼跟他说话。
“我也急呢。”童演那边挺吵，应该还在机场。
“你晚上睡觉了吗？”叶离问。
“睡了一小会儿。”童演这会儿正拉着箱子出关，周围人不少，但没有人注意他。他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想你。”
电话那头只有叶离的呼吸声。
童演等了会儿，问：“叶离？”
“啊？”
“没睡醒？”他问。
“醒了。”叶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黏黏乎乎的，“我也想你。”
童演握着电话，快步往前走。他记得以前的时候，程明明总在电话里说想他，还问他想不想他，他竟然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难道从来都没有反馈，说过“想你”么？不然现在说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怎么这么不好意思呢？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过情感的表达，也不会表达一样，的确需要改一改了。
人说恋爱会让人成长、学会无私和包容、明白很多事情，在他进入与他的学生正式恋爱的第七天里，童演发现，按照这个标准，他以前从没有谈过恋爱，从来没有过。
第61章
童演回到学校，先去了办公室，开了邮箱，小一百封未读邮件，他大致看了看，看到了“优青”的获奖通知。今年A大评上了三个人，算是成绩最好的一年。
“回来了？”肖蒙听见他这屋有动静，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玩得挺好？”
童演没抬头，对着电脑“嗯”了一声。
肖蒙靠在桌子边，抱着胳膊笑：“你是找你学生去了吧？”
“人家理你了吗？”
童演从眼睛的上方瞟了他一眼，打开一封邮件，开始敲键盘回复。
“行，真有你的。你说你，三十好几、事业有成、经验丰富，是吧，追人家涉世未深的孩子，那不是一追一个准么？……”
“羡慕啊？”童演顶了他一句。
肖蒙哈哈一笑：“这个人啊，自己身体不年轻了，但还有一个追求年轻的心，可以理解，但是呢，做事情要负责任。图一时之快，找个那么小的，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他说完，见童演没反应，探着脖子问：“你该不会不想跟人家过日子吧？腻了就拉倒？”
“我特么的，想撕了你这张嘴。”童演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有工夫赶紧找个没代沟的结婚生娃，别成天盯着我。”。
“嗯，别急呀，快了！结婚的时候肯定通知你。”
“呵，”童演问，“是上次来那个姑娘？红头发那个？”
“嗯，红头发。”肖蒙笑得跟中了彩票一样，心里想遮遮掩掩，脸部的肌r_ou_却不听使唤。
童演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惊讶。他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到了结婚的年纪，这几年见他也处了两三个女朋友，但压根都没提过结婚。但这次这个，感觉不太一样了。
“哎，优青你也评下来了？请客吧？我发现里外你都占了啊！真是命好。”
童演又想开玩笑地说一句“你嫉妒”，想了想还是怕他恼了。三十出头的男人，没有哪个不在乎事业、名声、钱这些东西，即使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
“哎，”肖蒙看他又不说话了，拍了他肩膀一下，“我没说错吧？人也占着了吧？”
童演这会儿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他把椅子蹭到桌子前，低头说：“我这好多活儿没干呢，没工夫跟你扯淡。”
“好，走了，晚上先请一顿啊。”
肖蒙一走，童演盯着那封优青获奖通知的邮件发呆。如果是一年前，他胸怀壮志，得了这个奖，一定很有满足感。
在高校当老师，哪个说他不在乎这个奖，绝对是假话。
而现在，不仅是因为这东西给叶离和他带来的麻烦，还有以后的勾心斗角更是少不了。他又欠了院长的一份情，而且成了对手的第一根眼中钉。这些都与他最初工作时的快乐大相径庭，到现在，竟有些灰心丧气了。闹得满城风雨最后拿到的优青，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
而且，他自从前段时间有了那个去澳洲做博后的念头，就再也放不下了。上周叶离上课的时候，他去了跟他专业相关的几个实验室。凭他目前的研究经验和资历，去当个博后是大材小用。只要他愿意，那边肯定欢迎。只是就像叶离说的，若去那边做博后，那目前在A大取得的这些成果、在国内高校体制内走到目前的这一步，所有的东西，都要放弃了。
而去国外做博后本身，是一件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的事情，能谋到国外高校正职的难度很大。也许博后做完，可以在企业找个职位做？
童演盯着电脑胡思乱想的工夫，系里负责教学的郭主任进来了。
“童老师，今年大四的毕设，你得辛苦点啊，这届人特多，咱还有一个老师休了产假，另一个升了博导，不带本科生了。”
“哦，几个啊？”
“三个，是你挑还是我给排？”
“你排吧。”
童演刚开始带学生那几年，喜欢那些成绩好的学生。给大三大四上课的时候，学生来问他题，聊一聊他就知道谁有灵气，而平时经常来答疑的，肯定也是勤奋的。林莉就是个典型，那年郭主任也是这样问他，他就点了林莉的名字。
现在想想，自己实在是有些太片面、太追求完美了。
找好学生，无非是自己轻松点。
做研究这个事情，绝大多数情况下，只需要“坚持”。“聪明”这个属x_ing，只是最后1%的锦上添花，还没有“运气”来得重要。
他处理了一下午邮件。第二天就要安排三个毕设的项目，晚上急急忙忙地赶了三个题目出来，他回心斋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
他和叶离视频了一会儿。叶离一直盯着手机傻笑，问他带谁做毕设，他说还不知道，又说等明年要让童演带他做毕设。童演笑着说都是领导安排。叶离半信半疑，还有点失望的样子。
结果第二天上午，系里先开了一个本届大四毕业设计的短会。主任分配了人选。
肖蒙也被分到三个，在会上跟他小声叫了半天苦。没办法，上了年纪有资历的，谁也不会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童演想着先一块儿给三个学生说一说，安排好实验室的座位，项目大致的内容也简单先交代一下，于是带着三个学生去了一层的大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