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年轻学生别无选择,只能付了钱。在亚历克斯向车行的一个带着浓重苏格兰口音的修理工描述问题时,哈利脱掉滴水的外套,打量着这个y-in暗的地方。唯一的顾客是角落里一个趴在桌子上的男人,戴着脏兮兮的无指手套,看起来似乎没在呼吸。雨水敲打着布满污垢的玻璃窗,酒保审视着他们,多半是在琢磨还能从他们身上榨出多少钱。
亚历克斯挂掉电话,摇摇头:“我们要在这里过一晚了。”
酒保懒洋洋地报了一个价钱,因为太过荒谬,哈利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钱足够我们买一个游泳池的汽油了。”
“要不就是这里,要不就外面,你们自己选。”
客房在楼上,低矮的天花板擦到哈利的头顶。两张单人床并排放在窄小的气窗下方,床垫像个流沙坑一样凹陷,铺着发黄的被单。壁炉点燃之后,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刺鼻的烟味。唯一一盏灯没有灯罩,投下闪烁不定的昏暗黄光,两人走动的时候必须非常小心,免得撞上滚烫的灯泡。行李都还在车上,他们裹着粗糙的、散发出霉味的羊毛毯子,等炉火把铺在椅子上的衣服烤干。
“要是我们半夜被十八世纪装扮的土匪割开喉咙,绞碎做成狗食,这全是巴里的错。”亚历克斯对壁炉说,在毯子下面蜷缩成一小团。
“也许这里并不是提起凶杀的好地方。”哈利打量着墙上的一块喷溅状棕褐色污渍,“你觉得这是水渍吗?”
“最好是。”亚历克斯拍了拍枕头,躺下,“就算修理工明天一早赶到,我们也会迟到十二个小时以上。”
“我们明早可以打电话解释。”
“迟到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为什么?”
“减少社交时间。相信我,哈利,不是每一个卢瓦索都和我一样有意思的。”
“可以想象。”哈利看着天花板,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你还没有介绍幸运的新娘是谁。”
“老实说我也没见过她,是父亲介绍给乔治的,姓哈特福德,她父亲和我父亲一样有个不值一提的爵位,但是地产多得多。可怜的姑娘,她应该还没有发现乔治真正爱着的是飞机。”亚历克斯沉默了一会,两人各自躺在那里,听着壁炉里的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你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吗?没想到他在圣诞节前回来了?”
“我记得。”
“有那么一段时间,”亚历克斯清了清喉咙,“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他其实和飞机一起坠毁在海峡里,回来的是个幽灵。乔治只是看上去很苛刻,但从来不是个严肃的人。你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一个套在空军制服的苦行僧。”
“我记得你写了个故事,一只大鸟吃了人什么的。”
“我不能相信你可以把故事扭曲成这样。”
“你就是这么写的。”
“哈利。”
“什么?”
“这里太冷了,我能过去你那边吗?”
“如果我说‘不能’,你会乖乖待在原来的地方吗?”
“不会。”
哈利叹了口气,“过来吧。”
这不是个安稳的夜晚,雨击打着这栋日久失修的小木屋,楼下的酒吧时不时传来金属和玻璃碰撞的叮当声。只要门外传来木板嘎吱的声音,哈利就会猛然惊醒,担心会有拿着刀的影子潜进来。亚历克斯,劫匪理论的提出者,反而没有这样的顾虑,一次都没有醒来。
他们天刚亮就离开了小酒馆,拒绝了昂贵的蛋饼和培根,饿着肚子回去找那辆故障的车。一夜暴雨之后,布里斯托400现在深陷在泥浆里。修理工差不多中午才到,花了三个小时敲敲打打,换了一个轮胎,最后和他们合力把车推出了泥坑。两人总算在下午茶时间继续出发,赶在日光完全消失之前驶上了那条通往大宅的碎石路。
像往常一样,玛莎等在门厅里,比哈利印象中更苍白一些,而且比他矮了一个头。她一看见哈利就捂住了嘴,感叹他“长大了这么多”,然后质问他们为什么“一副被揉皱了的样子”,听完亚历克斯的解释之后把他们赶进了厨房。
厨房和哈利记忆中一模一样,长桌、大壁炉和圆形气窗,连放土豆的藤筐也还在原处。为了准备婚礼,这里堆满了腌渍待用的r_ou_类和未完成的花环,一盆鲜n_ai油放在桌子上,亚历克斯沾了一点,放进嘴里,被玛莎用勺子敲了手背。他察觉到了哈利的目光,眨了眨眼。
玛莎把哈利安排在他以前的房间里,西翼二楼。哈利把行李箱拖进去,放在地毯上,走到窗边。扶手椅比他记忆中小,木头看起来脆弱不堪。他推开窗户,外面的栗树在暮色之中变成了一丛剪影,雾气笼罩的田野泛出浑浊的灰褐色,新建公路的灯光在其中闪烁。
床单和枕头有些微肥皂和灰尘的气味,哈利挪开枕头,下面当然什么也没有,也许他可以问问玛莎有没有见过母亲的手帕,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拧亮台灯,重新打量这个小房间。整整十一年后,他再次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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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哈利凑近了亚历克斯,假装在看窗外的Cao坪,“上尉已经讲了一个小时的海战了,要是他再提一次‘驱逐舰’这个词,我就要把酒泼到他脸上了。”
婚礼明早在小礼拜堂里举行,宾客今天陆续抵达,汽车一辆接一辆地碾过碎石路,见缝c-h-a针地停在前院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之间。一个小型j-i尾酒会安排在日光室里,杂物都被搬走了,换成两张铺着白色亚麻布的长桌,整齐摆放着各式拇指大小的甜点心、裹着糖浆的坚果、配着橄榄的火腿,以及切成小块的腌鲱鱼。装果酒的宽口玻璃壶外面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临时请来的侍应端着香槟和小饼干在人群里穿梭,用冰凉新鲜的酒换走宾客手里的空杯子。乔治和卢瓦索男爵是两个逆向运行的太阳,周围聚集了一圈颜色不同的行星。乔治身边是穿着深蓝礼服的空军军官,而正在和男爵热切交谈的都是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哈利和亚历克斯躲在远离公转轨道的落地窗边,盯着那个高谈阔论的前海军军官看了一会,为了不显得可疑,各自移开了目光。
“中校,不是上尉。”亚历克斯把空杯子放到长桌上,拿了一杯新的,“他也没有别的谈资了,颠来倒去都是‘向U型潜艇开炮’和‘拯救落水飞行员’这两个故事。不过我听说的版本是,中校第一次出海,船就被鱼雷击中了,他逃得很快,爬上了救生筏,在海上漂了一晚,第二天被一艘医疗船捞起来,再也没出过海,在多佛指挥部哪个发霉的办公室里坐了两年,但是热衷于四处吹嘘自己击沉过纳粹驱逐舰,不留神的话你会被他说服的。你看到上将了吗?方下巴,比所有人都高一个头,拿着茶杯,一滴酒都没喝过的那个。”
“看到了。”
“那就是迪格比的父亲,和中校互相鄙夷,从来不说话。我们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迪格比看起来不像他父亲,巴里说这家人就像鹰和山猫生出了小犀牛。”
哈利冲玻璃杯里的酒笑起来,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
“既然我们提到了巴里。”亚历克斯搜索着卢瓦索男爵附近的行星,“站在爸爸右边的——灰色领带,戴着眼镜,那就是尊敬的大使阁下,我希望他还没发现他儿子把车借给了我们。”
“他的胡子是真的吗?看起来像舞台道具。”
“也许这是他进入以色列大使馆的通行证。”
两人都低声笑起来。亚历克斯从长桌上拿了一小块卷着腌鲱鱼的点心,咬了一口,皱起眉,露出牙疼的表情,抱怨鱼r_ou_尝起来盐渍粉笔,不明白玛莎为什么坚持做这玩意。他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香槟,碰了碰哈利的手肘,让他留意一个正从玻璃壶里舀果酒的矮胖男人,“布鲁默先生也来了。”
“我从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爸爸的事务律师,处理他的房产、信托基金和遗嘱。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处理离婚,但是爸爸和妈妈始终没有走到这一步。”亚历克斯示意一个侍应过来,把空杯子放到托盘上,拿了几块嵌着砂糖和杏仁片的小饼干,分了一些给哈利,“布鲁默先生总是记错我的名字,叫我阿德里安,也不是不能理解,最小的儿子和一切都没有关系,没有人会费心记住排在最后的卢瓦索。我很庆幸以后需要和布鲁默先生打交道的是乔治。”
“然而最有意思的是排在末尾的卢瓦索。”
“谢谢你笨拙的奉承,普鲁登斯先生。”
一阵笑声传来,短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几个皇家空军军官不知道分享了什么内部笑话,连乔治也难得地露出笑容。通往温室的门开了,莱拉悄悄走进来。男爵的女儿有着和亚历克斯相似的绿眼睛和下颔线条,金发剪得很短,走路的姿态令哈利想起Cao丛里的羚羊。她先过来吻了吻弟弟的脸颊,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乔治身边,悄声交谈,乔治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一个穿着明黄色长裙的女人走进了日光室,所有对话都短暂地中断了,人们过了半分钟才移开目光,重新拾起之前的话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女人径直走向卢瓦索男爵,带有金属小坠饰的耳环随着她的脚步而晃动,两人互相僵硬地点了点头,始终保持着距离,没有说一句话。随后穿着长裙的女人走开了,冲莱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拥抱了乔治,递给他一个绑着缎带的木盒子。莱拉对她说了些什么,女人打量着日光室里的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