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个被人遗忘的猎狐陷阱,捕兽夹就在离哈利的头不到两英寸的地方,幸运的是弹簧已经锈蚀了,那些可怕的钢齿没有合上。亚历克斯爬起来,小心地摸了摸擦破的手肘,用衬衫下摆擦掉血。
“我们能爬上去。”金发男孩仰头打量着陷阱。
“我不能。”
“当然能,看,这里有些Cao根,如果——”
“亚历克斯,我不能。”哈利的声音因为痛楚和恐惧而发颤,“我的腿。”
他的右腿,胫骨折断的地方鼓起了一个肿块。亚历克斯绕开捕兽夹,跪在哈利旁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坑壁上。“我想我们应该。”亚历克斯犹豫不决地咬着嘴唇,没有想出他们应该怎样,“天啊。”
一缕破碎的云划过陷阱上方那一小片苍白的圆形天空。亚历克斯站起来,向外面喊叫,但回答他们的只有虚弱的风声和虫鸣。冷汗浸透了哈利的衣领,他握紧拳头,试着不发出声音。亚历克斯喊累了,在他旁边坐下,垂着头。
“有人会来的。”
哈利不想说话,疼痛盖过了一切。他闭着眼睛,点点头。
离天黑还有不到两小时,乌云又飘来了,挡住了残余的日光,把他们淹没在小雨和逐渐变深的y-in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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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十年了,偶尔还是会疼。”普鲁登斯指了指自己的右腿,“有时候是因为坏天气,有时候不是。多半是心理作用,和骨头没有关系,早就好了。还住在牛津的时候,我每个周末都去打网球,从来没有问题——你打网球吗,里弗斯先生?你更喜欢木奉球?引人入胜的游戏,可惜我从来没弄明白过木奉球的规则。威尔金斯医生说我很幸运,再迟几个小时,我们两个都可能会死于体温过低。他用的就是这个词,‘幸运’,我猜这是因为他不好意思用更苛刻的措辞。”
“是玛莎留意到我们不见了的,就算她原先不敢肯定,看到马厩空着的时候也完全明白了。男爵和胖警察带着一支匆忙组成的搜救队,从马球场一路找到海边。他们最初担心的是我们偷偷钻过铁丝网,到埋着地雷的沙滩上去玩了,可是铁丝网完好无损,比一个成人还高,即使两个男孩能爬过去,马驹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还去了‘树屋’,那个炸塌了的小礼拜堂,但那里也没有人影。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们决定先回到大宅去。手电筒不够,园丁准备了一些老式火把,将浸透煤油的布条缠在木棍上。三辆车先后出发了:男爵的路虎,警车,还有从邮局借来的绿色小货车。”
“一个农夫提供了线索,声称前一天下午在倒塌的磨坊附近见过两个男孩,当时他正在修理牛栏,离得很远,看不太清楚,但一匹漂亮的小马很容易留下深刻的印象。磨坊周围十几英里都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如果孩子们继续往东的话,那就要走到莱肯斯顿火车站才能找到可以过夜的地方。谁都没有听说过这个站,农夫简单地指了个方向,告诉他们,一个扳道工住在莱肯斯顿站,也许老卡尔有见过这两个失踪的男孩。”
“车队午夜之前就驶过了磨坊,找到铁路,沿着它继续往前开,如果不是途中出了点意外,天亮之前就能到火车站;邮局的小货车爆胎了,你看,里弗斯先生,当时的乡村小路状况糟糕,一路上都是尖锐的小石头。他们试着在荒郊野外修补轮胎,最后放弃了,把货车留在原处,稍后处置。所有人挤进剩下的两辆车里,重新出发,在早餐时分开到火车站。”
“那时候你们已经在陷阱里过了一晚。”记者说。
普鲁登斯点点头:“发着烧,只剩下两种感觉,冷,还有痛。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谁更害怕一些,应该是亚历克斯,因为我已经不太清醒了。扳道工告诉胖警察,男孩们去了寡妇梅根的农场,他们于是又花了额外的二十分钟赶到农场,梅根带着两条狗和一把Cao叉出来迎接这群陌生人,说自己从来没见过什么男孩和小马驹,昨天唯一的不速之客是一只獾,已经被狗咬死了。”
“‘要是这两个小蠢蛋是从火车站过来的话。’梅根接着说,‘那就很危险了,Cao场上还留着不少旧猎狐陷阱。’”
“‘带我们过去。’男爵告诉她。”
“总共有四个猎狐陷阱,野Cao长成一片,即使是梅根也要花上一点时间去找。幸运的是墨丘利一直没有离开,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这匹忠心的小马。狗率先跑了过去,我现在还能清楚记得这两只牧羊犬,在我看来就像从噩梦里跑出来的怪物,在陷阱边缘狂吠,露出牙齿。梅根随后赶到,呵斥她的狗,看了我们一眼,大声骂了一句脏话,把绳子扔了下来。”
记者皱起眉:“你们是怎么爬上去的?”
“我们没有。男爵爬了下来,先把绳套绑在亚历克斯腰上,让胖警察把他拉上去。至于我,他们多花了不少时间。原本的计划是搭一条绳梯,让男爵把我抱上去,但他们最后决定不要冒险。园丁从梅根的谷仓里借了几块木板,扎成一个临时担架,把我挪到上面,再用绳子固定担架两端,把它吊上去。梅根一边抱怨愚蠢的小孩和多事的陌生人破坏了她的一天,一边慷慨地借出了毛毯和卡车。园丁用布条蒙住墨丘利的眼睛,把它哄到卡车上。我们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冒险之旅到此为止。”
护工敲门进来,带着装在塑料小盒子里的药,和一玻璃杯清水。普鲁登斯逐一揭开那些贴着标签的小盒,把药片倒进手心里,咽下去,冲记者眨眨眼,像是在说看看一个老家伙是怎么过日子的。护工收起空药盒和杯子,问他们是否需要别的东西。
“热茶就行了,谢谢。”普鲁登斯回答。
护工出去了,仍然像幽灵一样,没有脚步声。放在茶几上的录音笔发出尖细的嘀嘀声,示意电量过低,记者几乎把提包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备用电池,换上。普鲁登斯从摇椅上起来,走到壁炉旁边,从藤筐里抽出两块松木,投进火里。窗外,天空看起来像隆冬时节浑浊的冰层。
护工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放下裹着毛线保温套的茶壶。记者悄声道谢,护工颔首,轻轻关上门。
“他们从来没有问为什么。”普鲁登斯说,背对着记者,看着炉火。
“谁?”
“所有人。卢瓦索男爵,胖警察,玛莎,园丁,厨师和年轻的女仆,一次也没有问过我和亚历克斯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他们表现得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威尔金斯医生让我卧床三个月,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亚历克斯驻扎在我的房间里——他几乎把‘树屋’整个搬了过来,带着书,或者画夹,一盒弹子球,还有从厨房里偷来的各种食物,有一次甚至捧来了一只麻雀,从野猫嘴里救下来的。可怜的鸟儿在一个铺着棉絮的饼干纸盒里挣扎了两天,没有活下来。”
记者往前俯身:“事实上,除了第二和第三幕里最为人熟知的几个章节,《漫长夏天》还有一个常被讨论的段落——”
“日光室里的吻。”
“那是真的吗?你们明白它的含义吗?卢瓦索先生把它描写成一个游戏,儿童对成人的天真模仿,但如果它对作者而言并不重要,为什么用这么长的篇幅?”
普鲁登斯慢吞吞地回到摇椅上,抖了抖毯子,铺到腿上,交握起双手。
“我说过他是我们之中更有天赋的那一个,这个天赋在于他很有说服力,不是辩护律师的那种,而是,这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我觉得就像风景画家。亚历克斯改了色调,在你没有留意到的地方加了一棵树,添了y-in影,留一块石头,并不起眼,但当你再见到天空的时候,你会觉得亚历克斯的颜色更适合。”
“因此?”
“因此,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那只是亚历克斯的想象。他写的那个‘游戏’,尽管听起来很可爱,并没有发生过,我们那时候都只是孩子,一对玩伴,更准确地说。”
“那么,纯属虚构?”
“亚历克斯着手写这一段之前,我们有过一场——委婉地说——不愉快的争执,那时候我们的关系正处于,”普鲁登斯瞥了一眼小铁箱里的旧信,好像要从那里寻找信心,“处于一个低谷。他想用这种方式寻找1940年的我,他更喜欢那一个我。他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看到这一份手稿。”
“你也更喜欢过去的自己吗?”
“一个多么精巧的哲学问题。”普鲁登斯露出微笑,盯着窗外的雨看了好一会,摇摇头,“抱歉,里弗斯先生,我不知道。”
“你介意我再问一个问题吗?”
“不介意。”
“你后来找到你母亲了吗?”
“始终没有。”普鲁登斯垂下视线,抚平毯子的皱褶,“9月15日,两架斯图卡轰炸机夷平了我家所在的那条街。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去防空洞,我们也找不到她的遗体。在官方档案上,她处于失踪状态。她把我送上火车的时候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我很遗憾。”
“谢谢。”
录音笔指示灯安静地闪烁。
“里弗斯先生。”
“是的?”
“到这里,你有没有发现亚历克斯的故事里缺了什么角色?”
记者抿起嘴唇,用圆珠笔轻轻敲打笔记本:“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