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Cao纸上是雕塑的全貌。杜乔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想了很久才记起这正是“勒达与天鹅”1呀!自从列奥纳多·皮耶罗·达·芬奇公开了他的《勒达与天鹅》,一时间引起无数效仿临摹,仿作甚至远流海外。也难怪猪倌会临摹这幅画,它的确是如今的流行!
虽然猪倌这张画远不及大师,可比起普通的画匠,哪怕是圣朱斯托修道院那些修士们来说也已经是十分出色的了,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猪倌画出来的作品。
“看够了?”男人雄浑的声音在杜乔耳后传来。
杜乔吓得立刻扔下手里的画稿:“看……看够了,你画得……你画得真好!”
猪倌捡起他脚边的画,扔回石像下压住,用麻布盖住石像。杜乔匆忙阻止:“哎呀,别盖上,多美呀,能再让我看一会儿么?你究竟是怎么学会画画的?画得真好,我是说真的,不是恭维你,你说你没有上过美术学院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说谎了。这是勒达与天鹅吧?你能临摹达芬奇的画?不是每个人都能临摹达芬奇的画的。”
猪倌冷冷地将布盖了回去:“和你没关系。”
杜乔很失望:“我们是朋友吧?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呀,我们都交换过信物了,怎么能没关系呢?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嘛。”
猪倌并不理会,他仔细查验了每头猪仔,把猪仔单手拎起来,捉住四肢倒吊,检查他们的耳朵、口鼻、r-u`头以及屁`眼,然后用一只铅笔在他们的屁股上作数字编码与记号,有的是“良好”,有的是“合格”,还有的是“出色”。如果检查出问题,字数就会多些,例如其中一只猪仔上写道:“排黄色稀粪,屁`眼松驰。”
杜乔见他写字,暗暗惊叹。他鲜少听过哪个农夫能识字书写、绘画雕刻的,这使猪倌身上的神秘气质更浓了,杜乔肯定,他必然上过学,接受过教育,即使没有在学院里上学,也应该接受过家庭教师的教育,或是父母亲是接受过教育的人。也许他是牧师修士家的儿子?又或者是教授学者的后代?他为什么到山上住?又为什么养猪?那些伤害他的人是谁?
重重谜团浮现在杜乔眼前,他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后来呢?你怎么办?”安杰洛好奇地问。
杜乔叹息摇头:“他好像不喜欢我,对我总是很冷淡,也不爱说话。所以我也问不出来。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普通的农夫,也绝不出自农夫的家庭,没有农夫的家庭会花得起钱给孩子请家庭教师。如果他真的像人们说的是个罪犯,那么也许是上流家庭里的少爷犯了事,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吧?”
安杰洛说:“可他既然会雕塑绘画,为什么不去做雕刻匠或是画师呢?他又会写字,也可以去做抄写员,或者书记官,即使回不到上流社会,至少开个小作坊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也比养猪好。哎呀你看你弄得,靴子上都是泥。”
“我还喂了那些猪呢,”杜乔利落地把靴子脱下来,踩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的那些猪喂得确实好,他还会给猪看病,还差点就在我面前杀了一只猪。”
“他不会的,他的猪只卖给教皇,只有梵蒂冈里的大人们可以吃到他杀的猪。”
杜乔若有所思:“说到教皇,你不觉得也很奇怪吗?为什么教皇要派人去他那里呢?他说‘你也是教皇派来的?’那就是在我去之前,有人已经去了,而且是教皇派去的。他们还伤了他,你没有看到他的伤口,很危险啊,全都是血,结果他睡了一会儿又像没事一样。”
“他是吓唬你的,教皇现在正为威尼斯发愁呢,挪不出人手来追杀一个猪倌。”
“我倒是觉得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不像是骗人的,他那样子可吓人了。”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没有,他一直盖着兜帽。”
“还好还好,千万别看到他的脸。万一他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你要是看到他的脸,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他一定会找机会杀了你。”
“不不不,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人!”
安杰洛调侃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瞧你这个样子,像是和他感情很好一样。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样急忙忙地为他辩护。”
杜乔的脸刷一下红了:“他救了我,他还为我找回了苹果酱,我是真心把他当作朋友的。”
“他可是个养猪的,你好歹是个修道院的主事。你愿意和一个又脏又臭的猪倌做朋友?”
“我不介意呀,亲爱的安杰洛,外表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我喜欢的是他善良的内心。”
安杰洛叹息:“可惜他并不把你当作朋友。”
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名修士敲门进来。
“大人,是从拉斐洛·桑蒂先生那里带来的信件,仆人正等在外面等候,请您立刻回信。”
安杰洛与杜乔面面相觑,杜乔接过信件:“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马上就要回信?”
但当他看到信件的时候表情却变得明亮起来。
“拉斐洛先生要来罗马了,他想邀请我吃晚饭。”杜乔举着信高兴地说:“我立刻去禀报副主教大人,他肯定会高兴的,我们一定要去,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修道院。
自从卢多维科病重后,修道院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贵客相邀的信件了。除了几位朋友来探望老主教外,修道院与外界的联系不断减少,并陷入逐渐封闭的状态。适度的社交活动对于修道院的经营也是有帮助的,这封邀请函的到来不仅意味着工作室生产的颜料得到了贵客的认可,也代表着在卢多维科主教病重数月后,新的机遇终于降临在圣朱斯托修道院。
1*勒达与天鹅:1503-1507年达芬奇绘制了《勒达与天鹅》,画作取材自希腊神话故事:宙斯为斯巴达王后勒达的美貌打动,他趁斯巴达国王远征期间化身天鹅来到勒达洗澡的河中。美丽的王后和天鹅嬉戏后怀孕并生下两个孩子,其中之一即是著名的斯巴达美女海伦。
第9章 拉斐尔
拉斐洛·桑蒂邀请杜乔吃饭其实出自一个可爱的误会。他想邀请的本来是主教卢多维科。
事情是这样的:拉斐洛此次罗马之行是应教皇的御用建筑师布拉曼特之邀。布拉曼特和拉斐洛是同乡,他们之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友谊。1506年初春指日可待,拉斐洛正打算到佛罗伦萨发展自己的事业,那里才是艺术圣地,但布拉曼特想给他在梵蒂冈谋取一份工作,于是邀请他到罗马走一趟。拉斐洛初到罗马,人生地不熟,对梵蒂冈的大人物们也十分敬畏——布拉曼特如今位高权重,作为晚辈的拉斐洛很难产生亲近感——他难免想找一位平易通达的朋友交流同游,并为他打点打点在罗马的行程。
于是拉斐洛想起了圣朱斯托修道院,他认为邀请修道院主教共进晚餐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写信给了杜乔。杜乔在此前的信件中将自己的职务写为:修道院工作室主事,所有人都知道卢多维科是修道院工作室的主事,就连罗马城的居民也很少知道卢多维科病了,工作室的主事早就更换了。拉斐洛满心以为自己邀请的修道院的主教,殊不知他认错了人。
杜乔的如今的身份是否合适赴宴有待商榷。副主教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让杜乔赴约,一来,卢多维科的确无法前往,二来,颜料工作室的事情没有人比杜乔更清楚,由他陪伴一个画家绰绰有余了。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杜乔换上礼服迎接远道而来的马车。
拉斐洛·桑蒂出人意料的年轻,皮肤白细均匀,五官英俊美丽,一条美人沟深深勒在他的下颚,想必是个招女人喜欢的家伙。他戴着黑色的毡帽,穿一件鲜红色的天鹅绒短衣,外面罩着马甲,脖子与袖口都用昂贵的蕾丝装饰,手上的戒指各个擦得光鲜亮丽,除了带有浓厚口音的意大利语以外,这位先生几乎可以算是标准的贵族了。
“我父亲是从商起家的,后来才做了公爵。但家里的条件一直还不错,为了来一趟罗马,倒是添置了不少东西。您不必这么夸奖我,像您这么年轻的主教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呢。”他说起话来温柔亲切,”正和他信中表现的一样好脾气。
杜乔把这个误会说了出来:“主教大人病得严重,对您的邀请实在有心无力,所以由我代劳,希望您能谅解。”
拉斐洛虽然吃惊,但没有生气:“是我太粗心了,不过这也正好,我本来还在担心和年长的大人同游会找不到共同话题,刚刚看到你出现我就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聊得十分愉快,与此同时马车悠悠然地向城中驱使。
本来两人的晚餐安排在旅馆内,但杜乔建议,既然来了罗马不如尝试尝试罗马当地的食物与风土人情。他将拉斐洛带到广场,告诉车夫到最热闹的小酒馆。拉斐洛显得非常兴奋,路旁经过的女孩子像这位英俊的先生打招呼并抛送鲜花,他愉快地接下,并大胆地朝她们询问姓名,这样开朗的个x_ing就连杜乔也忍不住喜欢。
两人在酒馆里享用了酱汁烩r_ou_丸,这是一道罗马本地人的家常菜,用猪r_ou_、j-ir_ou_混合起来的r_ou_丸,表面裹着蛋黄液放入油锅炸至金黄色,再浇上酱汁炖到烂熟,酱汁以蘑菇、土豆、洋葱和牛n_ai为主要食材。老板拿来自酿的葡萄酒招待他们。周围有嬉闹聊天的妓`女,臃肿爱笑的面包师、狂浪醉酒的打铁匠,也有商人之子、梵蒂冈大臣、画家……食物的香气从灶台上飘来,不知道厨师在做什么菜,浓重的烟雾把人呛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