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 作者:江亭【完结】(26)

2019-06-25  作者|标签:江亭 甜文 现代架空 强强 欢喜冤家

  “他只不过是认为,我的成就就是他的成就,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杜乔很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约拿讽刺地说:“难道他不会这么想吗?”

  杜乔沉默了,约拿对人心的骄纵与自大总是十分透彻洞悉,他越是低微就越是衬托出梵蒂冈里“那位大人”的高不可攀,他的命运掌握在“那位大人”手里,无论是好还是坏无疑都仰赖“那位大人”,也许“那位大人”还享受着玩转掌股的游戏。这种想法虽然消极悲观,但是出于对人心的判断却不乏准确,毕竟和教皇论自大,整个欧洲无出其右。

  “从你母亲去世后,你再没有和他说过话吗?小时候的交流也不记得了吗?”杜乔好奇道。

  约拿思考片刻:“我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但是我很小,只有五岁或者六岁,他有一次把我抱在腿上给我念圣经,我还不认识什么字。他对我母亲说:‘他应该学法语。’还有一次,我在别墅里找不到路,侍从把我找回来,我母亲吓得直哭,他问我:‘这里大不大?’我说很大。他还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不知道,他说:‘我的名字叫尤利乌斯。’”

  “是他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我母亲不会喜欢这种名字。”

  “他也许早有感应,你会是个与他命运相左的孩子3。你反抗他,正如先知约拿反抗上帝,但是你最终会悔改并聆听他的声音,他知道你内心是个善良博爱的人。”

  约拿没有再说话,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杜乔并不打扰他的思考,他心里想的也许此时和约拿不谋而合。这对奇怪的父子彼此惩罚又同样冷漠,都摆出绝不饶恕对方的姿态,他们明明相隔不远,却没有哪一方愿意主动靠近。或许是长时间的隔离疏远导致了这种局面,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完全不了解彼此,只能主观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造成误会和怨气越来越深。正如约拿的名字所暗示的,他们总有一方要学会聆听对方的声音,但是这个聆听的机会到底在哪里呢?就连杜乔也深感迷茫。

  1*阿特波洛斯女神(Atropos):希腊神话中的三大命运女神之一,也是最古老的命运女神。阿特波洛斯意为“不可避免”,她掌管死亡的权力,并决定个人命运中必然发生之事。

  2*亚斯佩提尼:当时意大利画画速度最快的画家,能同时用两只手在s-hi壁上绘画。

  3*约拿:先知约拿的故事出自《旧约》。约拿受上帝命令向尼尼微人传递警告(尼尼微人罪恶满盈,用酷刑对待以色列民),但约拿抗命逃跑。上帝得知后将他困在海上不让他前行,约拿最终知道悔改。圣经认为约拿抵抗神祗出自于一种狭隘的善良正义,约拿认为尼尼微人应该灭亡,不配得到上帝提供的悔改机会,但是上帝以仁爱宽恕尼尼微人。

第20章 辞世

  杜乔单纯地抱着希望,约拿既然已经在梵蒂冈工作,教皇和他的对话不会太晚。

  但接下来的消息打破了杜乔乐观的想法。8月26日,尤利乌斯出征了。五百名骑兵和数千名瑞士步兵组成的军队由教皇陛下亲自带领,踏上了讨伐反叛、驱逐侵略的战争之路。他们的目的地是佩鲁贾和波隆纳,这两座城市虽然都对外宣称效忠教皇,实际上干的尽是y-in奉阳违的事,且它们如今的统治者残暴血腥,不仅善于政治斗争,更是屠戮杀伐的爱好者。教皇纵然有精兵强将也不一定能凯旋,此去必然艰险。

  出征的仪式盛大隆重,教皇光是从梵蒂冈宫走到罗马城门就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最后一匹载着辎重的骡子离开罗马城门已经是午后了,可想队伍之长。从圣安杰洛堡桥头一路有百姓为教皇加油祈福,城中轰动,就连远离城区的雅尼库伦山都听到了台伯河对岸的欢呼声。

  9月,从佩鲁贾传来消息,教皇大获全胜。出乎大军意料的是,佩鲁贾人民并不想和教皇大军交锋,统治者开城投降,教皇甲不解垒,兵不解翳就得到了佩鲁贾的诚服归顺。

  战胜的消息让罗马人民惊喜狂欢,城中洋溢着愉快的气氛。花店老板免费赠送玫瑰花给为教皇祈祷的人,杜乔也拿到了额外赠送的花朵。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主教卢多维科似乎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两天前的夜里,这位老主教突然体温降低,发冷不止,身体伴随着间断x_ing的抽搐,面容浮现青紫色的瘀斑,连咳嗽似乎都费不上力气。安杰洛想尽办法都没能喂进任何食物和药,只能看着老主教昏睡整天整夜。他急忙向副主教禀报,卢多维科的病恐怕无法拖下去了,要适时准备这位老人的后事。杜乔也在场,他的脸色一下子比病者还惨白。

  这也是杜乔心急着把花带回修道院去的原因。他从花店出来,一路疾驰,苹果酱才刚走到西斯托桥上,迎面就见到修士呼喊:“杜乔,主教大人想见你,他刚刚叫着你的名字呢!”

  主教的卧室门口此时排列着长队,执事官和修士们安静地等在门外。

  杜乔连披风都来不及解下推门走了进去,站在床前的首先是副主教,然后是医生安杰洛和另一位从罗马城中请来的医生;再然后是卢多维科的两名教子,他们是贵族之子,穿戴庄重而严肃,捧着圣体与圣象站在窗户边;再然后是负责照顾卢多维科日常起居的几位修士,有一个年轻的默默哭泣,用袖子擦拭眼角,却掩饰不住哀伤的表情。杜乔被凝重压抑的气氛震慑了,他小心翼翼踱步到床前,握着鲜花的手不自觉攒紧。

  “他还没有醒。”安杰洛轻声提醒:“刚刚他在梦中叫你的名字,或许很快就会醒来的。”

  杜乔望着卢多维科苍白的面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副主教似乎注意到他的痛苦,轻轻拍抚他的肩膀并对他微笑:“不要让他看见你的愁容,孩子,会让他担心的。”

  他们等到桌上的油灯烧尽了又换上新的,卢多维科才转醒。

  “罗马诺(副主教)……咳……罗马诺……”他一边呓语一边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副主教俯身倾听:“是的,大人,我在这里,您感觉好点了吗?”

  老人虚弱空茫地说:“我很好,我再好没有了。”

  副主教当他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大人,您先吃药吧。”

  “什么药,吃药有什么用?我……我要忏悔……你……你来……我现在就要忏悔……”他的意思是要副主教代行牧师职责,聆听忏悔。

  副主教无奈听从,将经书与圣象拿来,向他示意:“大人,主正听着呢。”

  卢多维科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我的毕生时间都用在了这间修道院上……咳咳……我没有个人的愿望,无论主是否应允我进入天国,我都甘愿聆听主的教诲……在……在我的罪孽被洗清之前,我都将以诚恳的心意祈祷。只有主明白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我有罪,为了这份事业,我从未对父亲和母亲尽过什么职责,我把他们抛在奥维托,就连兄弟姐妹也很少联络关心……”

  他开始诉说他的愧疚之心,事无巨细:比如在1487年的时候他刚刚被提拔为主教,由于对梵蒂冈政治生态的不满,他在酒馆里抱怨过教皇陛下(那时候还是西克斯图斯四世的时代)用人唯亲,梵蒂冈里的裙带关系和官僚主义严重泛滥;又比如在他二十八岁时选择成为修士,为了到罗马的修道院来进修,他写信向父亲骗取了一笔金钱作为路费;再比如1491年他暗恋过一名修女,虽然没有公开表露心意,但他曾经动用私人关系为她争取升职的可能x_ing。

  忏悔的时间很长,他絮絮叨叨地说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甚至连小时候他偷藏兄弟的食物这种小事情也倒了出来。然而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抱怨过一句,等他终于说完了,副主教为他做祷告,并告诉他:“我代表主原谅你的罪孽。”

  老主教的面上露出解脱的表情,他又吩咐了副主教一些日常事务,并给予他的两个教子忠告。最后,他才把杜乔和安杰洛叫到床前,说起颜料工作室的事情。杜乔握着他的手耐心地等待他开口,但是他张了张嘴巴只顾思考,半天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大人,您有任何吩咐我都会去做的。”杜乔说。

  卢多维科微笑摇头:“我很满意,孩子,你不需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谢谢你,你做得很好了,别为我的评价而担心,我不算什么。”

  他说完最后的话语,结束时脸上微微有些血色,可能是喘息不均匀导致的,也可能是他真的感觉好了不少。但没多久他就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到晚餐时间,他慢慢停止了呼吸。

  安杰洛正式确认他的脉搏后向在场所有人宣告,副主教跪在床前进行祷告。祷告谨慎有序,杜乔在安杰洛身边默默垂泪,但他尽力克制着悲伤不打破仪式的进行。卢多维科的死亡因为在这样有条不紊的仪式显得尊严而体面,不容慌张,以后当人们想起这位老主教的一生,会在丰功伟业的最后想起他的死亡,这死亡是平静从容的,是任何人对于生命完结最好的想象,也是死亡最好的方式。为了保存这份尊严的完整,即使悲伤也必须隐忍。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按照规定仪制,罗马的所有主教去世要上报梵蒂冈后才能举行葬礼,但是教皇如今不在城中,真的照着这个流程走的话,等教皇有了批示遗体也会变得不堪,所以由副主教写信传报,葬礼依旧如期举行。

  当天前来吊唁的宾客寥寥无几,梵蒂冈所有的枢机主教全部跟随军队往前线去了,只有几位还在城中的贵族以及好友来到。棺椁被抬到后山的墓园处入土,杜乔坚持为他盖棺埋土,他眼里的泪水没有控制住掉下来,把铲子的手柄弄s-hi了,手柄滑溜溜的不好握,他还差点一脚没站稳摔进墓坑里。安杰洛看不下去,最后将他手里铲子接过来,扶着他站到人群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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