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利埃夫人作为家长坐在正席,她是个面相婉约温柔,身材微胖的女人,身上穿一条干净的白色纱裙,把头发挽起,露出黝黑健康的皮肤。约拿很喜欢她,她身上终日有泥土和油烟的气味,不论说话做事都干净利落,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她像经营一份事业一样勤勤恳恳地经营这个家庭,不像骄矜的意大利女人只专注于怎么把自己弄得肤色惨白、如弱柳扶风。
正席左右手分别是家族的长辈老人,对面则依次是晚辈。他们用亚美尼亚语低声交谈,时不时把目光放在约拿身上,脸上露出微笑。约拿好奇地问杜乔他们在谈什么,杜乔说他们觉得你长得很不错,奥斯曼人很喜欢意大利人的长相。
“杜乔,让他吃点r_ou_,把这个给他吧。”古利埃夫人将装着r_ou_的盘子递过来。
食物散发着浓厚的酱汁味,这些做成香肠形状的r_ou_块色泽深沉,中间还带着一点生血。
杜乔用手拿了一块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这是亚美尼亚人的传统食物,我们把羊r_ou_、猪r_ou_混合在一起腌制,有时候配上洋葱一起吃,在奥斯曼人家里尝不到的。”
约拿对古利埃夫人说了一句谢谢。他注意到餐桌上大部分都是女人,男x_ing只有老年人和十岁都不满的儿童。这样y-in盛阳衰的场面出乎他的意料:“你们家的男人都去哪里了?”
“国家征兵,要求每家每户未成年20岁以下的青年男x_ing都要服兵役。我是因为去了罗马所以逃过一劫,现在又过了年限了,就不用去了。我父亲就是在战争里牺牲的。”
“未婚男x_ing都去服兵役了,那家庭怎么办?”
“如果能在兵役期间活下来就能回家呗。我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情形是怎么样,奥斯曼人的野心很大,国家扩张的速度太快,所以没有稳定的兵源是不行的。”
“听说希腊也已经全部被沦陷占领了。”
杜乔舔舔嘴唇,有酱汁沾在了他的嘴唇上,但他舌头不够长,总是够不到像舔不到食的猫:“本来我还想去雅典玩玩,但现在局势好像还没有稳定下来,等我过两天打听打听消息,如果可以,我们坐船去,也不远,听说比罗马还漂亮。”
约拿替他擦掉恼人的酱汁:“好,我也想去看看雅典神庙。”
古利埃夫人这时候将儿子叫到餐桌边,母子俩说起悄悄话。
“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夫人说道。
“您说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古利埃夫人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约拿身上,微笑:“你知道,你哥哥(诺尔)虽然回来了,但是身体一直不太好,医生说他需要安心休养半年,所以我也暂时不用cao心他的婚姻。倒是你几个妹妹的年纪都到了,我不能不想想她们的未来,城里大部分符合年纪的男孩子都服兵役去了,虽然每年也有些侥幸回来了的,但是你妹妹也不见得一定喜欢。”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片刻,但杜乔已经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母子同心,他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妈妈是想要约拿娶一个家里的妹妹吗?”杜乔说。
“当然这还是要看你这位朋友自己的意愿。昨天珊莎偷偷跑来跟我说,她觉得这位意大利来的先生长得很讨人喜欢。你妹妹可不轻易向我说这样害羞的话,如果你这位朋友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的,但如果有机会,又是你觉得信赖可靠的人,我是赞同这门婚事的。”
杜乔心里纵然已经怒火滔天,但他表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反而笑道:“妈妈,这件事恐怕行不通。不是我不为妹妹着想或是不喜欢约拿,而是他的信仰问题。”
“没关系,就算他娶了你妹妹,也不需要他更改信仰呀。”
“您恐怕还不知道,他不会娶非基督教信仰的女人的。”
古利埃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杜乔装模作样地点头:“是的,这些基督教徒也有非常顽固的一面呀。”
古利埃夫人叹息:“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会和珊莎说说的。”
杜乔回到原位,狠狠地瞪了约拿一眼,偷偷地在桌子下面用手拧他的大腿:“好呀,你才来没几天,就去勾`引我妹妹了。害得我妹妹得了相思病,跑到妈妈面前说要嫁给你。你很羡慕奥斯曼人推行多妻制度是吧?有我一个你还想再娶一个?”
约拿听了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是岳母要为自己寻觅婚事,只能低声求饶:“我每天在谁的床上过夜你还不清楚吗?你说话也要讲良心呀。”
杜乔也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想到母亲急切地要把妹妹嫁给他,还是难忍妒火。再看看这一屋子环肥燕瘦和姹紫嫣红,他更是心情差到了极点,拍拍屁股打算提前退席:“我去看看哥哥,你不要跟着我。”
诺尔的身体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戒酒期最艰难的那一段熬过去了,目前他在医生正确的指导下一步步恢复饮食和运动。但他的x_ing格较之从前有了很大转变,回家后他不太喜欢热闹,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从不参加宴席,也很少出门。古利埃夫人很担心他,这位母亲敏感地察觉到儿子经历了莫大的苦难,但杜乔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她真相。
杜乔进门的时候,诺尔正在做运动,他半`裸着上身,皮肤沾满汗水,胸口和肚子上都能见到明显的肌r_ou_线条。杜乔从没见过他脱衣服的样子,把他吓了一大跳。
“嘿,给你带了点饼和腌r_ou_。”做弟弟的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诺尔随手扯来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谢谢,午餐结束了吗?”
杜乔坐在地毯上:“没有,你别介意我,你继续。”
诺尔抓着陶罐喝了一大口水:“看表演要收钱的。”
杜乔笑了,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扔到他的托盘里。诺尔坐在他旁边,把饼撕开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拨弄头发:“好吧,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听些什么?我没觉得这里像我的家,可能是我离开的时候太小了,对这里没有什么记忆,这些人我也不认识,坐在一个饭桌上吵吵嚷嚷的,好像很亲密,其实我觉得生气,谁跟你亲密了?生气还没有地方发,干脆就懒得出去了。你懂吧?”
杜乔支支吾吾地说:“抱歉,其实他们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也挺好的。”诺尔说。
“我可能也不会在家里呆太长时间,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们商量好了?”
“嗯,他也不太习惯这里,没有必要强迫他呆在这儿。”
“他只是想为了你做得更好。”
“有时候就是做得太好了。”
诺尔用饼裹着腌r_ou_吃:“随便你们吧,我想照顾妈妈一段时间,她还说要教我怎么做颜料。”
“这是好事,她担心你,也看重你。”杜乔很高兴,他看到诺尔脸上出现了希望,这是难得的美景。诺尔面对着的虽然是个陌生的世界,但也是全新的开始,他总算得到了一个像正常人生活的机会,面对机遇他跃跃欲试,充满志气。现在他才三十岁刚刚出头,其实还很年轻,没什么不能重头再来的,或许命运开始眷顾他了,在吃了那么多苦之后,他总算迎来了属于生命的鲜艳时刻,未来会有幸福的结局等待他。
从哥哥的房间里出来,约拿站在走廊上安静地等待他。他们并肩从楼梯上下来,一起向后院走。外面的天空晴朗,有微风吹拂发顶,约拿坐在院子里修理蓄水池腐坏的一角。在大理石还没有完工之前,老旧的木质结构仍然还要续用一段时间。杜乔用木桶打水浇花。
“你还在生气吗?”约拿问。
杜乔摇头,冲他眨眼微笑:“我觉得很幸运,也很满足。”
劳动使他干劲十足,充满热情,他一边专注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在嘴里轻哼——
“在椴树下\在Cao地上\有我们温暖的床\那儿遍布着凌乱不整的\花朵和小Cao
\在山谷的幽林前\夜莺美妙地歌唱……
我会害羞\在这里发生的事\永远没有人知道\除了他和我
\还有一只小夜莺\它什么都不会说……”1
—完—
1*Under der Linden(在椴树下):作者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e (c 1170- c 1230),是中世纪盛期最著名的吟游诗人,歌词中椴树象征神圣,公义和繁殖力,咏唱了简单纯真的情爱。
后记
大家好,这里是江亭。
《群青》的初稿是在4月10日完成的,正好是2018年的第100天,我关掉电脑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本来2017年年中的时候我就在构思,但提纲的开头就卡住了,一直进展不顺利,包括约拿的人物设定也更换了四次都不满意。就像在小说里,约拿从一个业余人士开始从事s-hi壁画,从Cao稿开始反反复复地修改,初期工程不得要领……《群青》也是磕磕绊绊着推进的。直到年底的时候,我在重读《巴黎圣母院》的时候得到了灵感(约拿的人物设定来源于钟楼怪人),才真正敲定了整个故事。
我反省整个构思过程,其实是因为阅读量和基础素材准备不足,没有扎实的历史知识和艺术知识储备,才会出现脑袋里空空如也的情况。尽管后来我也补充了一些历史资料,但是《群青》作为真实历史背景设定的小说还是有很多不足。这里需要澄清一些文中的基础设定,以免造成误会,为了剧情需要我对史实做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