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峰当然是成心的,总算不用一板一眼的去归置了,简直感觉分外轻松,他掏零零碎碎的东西,又抱出一堆裹成一团的衣服,从里头拽出了一本笔记本电脑。
“你还带了这个,没颠荡坏?”夏天问,不过看一眼笔记本的牌子,的确是抗造款。
“没事,我对它已经很精心了,”高建峰拍拍厚重的电脑,“怎么说也是吃饭的家伙式。”
说话间,高建峰把东西都拿出来了,然而仅仅是拿出来,之后就明显不知道该干嘛了,夏天倚在门边看着,强忍住上去搭把手的冲动,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突然退伍了,为什么?”
高建峰淡淡应道:“有过经历就行了吧,我也算对得起老高,以后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了。”
关于救灾,高建峰从没和夏天提起过,那时候夏天刚好也在准备论文,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彼此通信比平时要少,自然也就不知道高建峰曾受过伤。
这事可能不大禁想,高建峰突然觉得腰那处又开始隐隐做痛,火车上坐得有点久,虽然他后来站起来活动了半天,但久坐或者久站都容易引发不适,他下意识把腰挺直了些,看着那堆东西,微微哂了下:“我还是先洗个澡吧,一身的风尘。”
夏天于是带他去了卫生间,该准备的早就已经分门别类摆在明面上,毛巾、牙刷等物一应俱全,看得高建峰竖了竖大拇指,“别说以前还有点独,现在真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关上门,不一会就传出了哗哗的流水声,夏天坐在客厅发着呆,回味起这一路,原来高建峰真的回来了,还就在他家里,此刻正在洗澡,这感觉,多少有点奇妙。
等高建峰出浴,夏天已切好一盘水果,一脸淡定地招呼他过来吃。
两个人并排坐着,高建峰有感于被热情接待了,于是自觉问起房租的事。
夏天随口说个数目,见高建峰丝毫没犹豫就应下了,他转过头,认真地问:“你有钱吗?”
高建峰看他一眼,笑叹了一声:“夏总监,在过去的四年间,我一直都是个有工资的人。”
夏天慢悠悠点头:“然而工资并不高,对吧?”
“瞧不起我们,夏总监,你变了,”高建峰指着他笑了会儿,又说,“其实还好,我第二年就算提干了,工资还行,而且我还有外快。”
夏天眨眨眼:“什么?”
高建峰:“嗯,是汪洋的公司,他比我先毕业,也先退了,后来跟几个同学去了深市,攒了个做外贸的皮包公司,有些文件需要人翻译,他就来找我。我帮他做了一段时间,顺手解决了两个合同纠纷,这么着就算是入个干股吧,每季度都能有点分成。”
“还挺有生财之道,汪洋那小子居然南下了,”夏天感慨着,“可不对啊,汪洋学的不就是英语,还用找你来做翻译?”
高建峰嗯了一声:“是的,可他英语不灵啊。”
夏天奇道:“我怎么听说英语专业的都要考过专八才能拿到学位证,莫非是谣传?”
“应该不是吧,他专八过了,”高建峰笑了下,“本人代考的。”
夏天正吃西瓜,差点喷出来,合着学霸走到哪里也还是学霸,依然不忘各种发光发热。
“你不知道?”高建峰忽然问,“他写信的时候没跟你提过去深市?”
夏天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敢情他还真以为自己跟所有人都保持着通信!?
诚然,夏天跟汪洋有过联系,但仅限于通电话,越洋话费那么贵,当初要不是为打听高建峰的地址,夏天可还真有点舍不得花这份钱。
而写信这种需要在灯下无人时,清空思绪娓娓道来,讲述内心感受的私密活儿,又岂是随便对一个人就能干得出来的!
高建峰见他没吭气,索x_ing自问自答说:“汪洋懒得要命,估计忙赚钱后来就没写了,回头可以一块南下找他,让他好好接待你。”
夏天没理会南下这茬,只幽幽说了句:“就跟你这人多勤快似的。”
“我?”高建峰含了一口西瓜,匆忙咽下去,“我不能算懒吧?不是一直和你保持着每周一封信的频率么?”
话是这么说,可那还不是因为我主动找你,不然怕也早断了联系,夏天想着,眼神禁不住多了点幽怨气:“那也是我先写的。”
“不是呀,”高建峰皱了下眉,“明明是我先写的。”
这人记忆错乱了,一个动辄大而化之的家伙,根本就记不住那些细节,不过这点破事夏天也不想去念叨,就是自己主动的怎么了,喜欢又不犯法,他就喜欢了,横竖不丢人。
夏天暗自笑笑,转换了一个话题问:“你之后什么打算,带着笔记本,是想找工作做回老本行?”
“不找了。”高建峰摇头说,“招几个人是真的,我打算近期注册个公司。”
顿了下,他又解释说:“做互联网,确切的说是做搜索引擎。”
99年的互联网大体还属于方兴未艾,搜索引擎更是老外一家独大,国内很多人都还没开始习惯使用,所以这点子,倒也挺有前瞻x_ing。
“有开公司的启动资金吗?”夏天紧接着问。
高建峰点了下头:“有,忘了和你说没说过,我大舅舅下海早,一直在南方开发房地产,现在准备往内地转移。从我上小学起,他就给我建了个留学基金,每年往里存钱,存着存着就水涨船高了,数目还挺可观的。他本来想等我上大学就把这笔钱给我,再送我出国去,没想到后来全乱了,听说我去当兵,他气得骂了我有小半年,其实他自己也是从部队转业下海的,就是纯粹跟老高不对付,老高赞成的事,他就一定要反对。”
夏天听得侧目,随即一拍大腿,“照这么说,你原来早就属于无耻的剥削阶级,亏大发了,我刚才租金要少了!”
高建峰笑着耸了耸肩:“来不及了,权当支持创业吧,我那点钱注册招人是没问题,后续完全不够用。”说着他掏出烟,用眼神试问夏天能不能抽,“得尽快去融资,展开忽悠了。”
夏天唔了声,顺手把烟灰缸从茶几下头拿上来,放到他面前:“所以这么看,你这四年过得一点都不封闭。”
“本来就不,我们能接触到的比你想象的多。”高建峰扭过头,尽量把烟往远处吐,“我舅每月还会给我寄最新的财经杂志,我其实很跟得上潮流。”
这就是起点不一样,眼界自然也会不同,高建峰依稀还是那个天之骄子范儿。当年夏天对他说出那番“我借你钱当大学生活费”的话,并非是因为看不起他,不过是觉得他不必过早沾染上世俗功利,不必为生计去劳碌奔波——他自己是已经习惯了,但高建峰的生活,不该那样。
可他不知道,当时那几句话起了有多大作用,高建峰从最初的涩然,到沉淀下来思考,最终坚定了思路,明白自己一定要财务独立,离开家以后,他就再没管高克艰要过钱,虽然有段时间日子过得挺紧巴,以至于他连烟都戒了,不过很快好起来,他也就故态复萌,再度复吸了。
高建峰抽完一根烟,随手翻开面前的医药类杂志,“你呢,为人类健康事业在忙些什么?”
夏天回答:“正打算立项做一款生物制剂,重组人促卵泡激素。”
高建峰侧头:“哦,那……是什么?”
夏天一笑:“简单说,就是促排卵,可以用于治疗不孕不育。”
一个23岁还没到的年轻男子,眼下连自己媳妇都不知身在何处,居然已经为解决别人的生育问题而努力攻坚了,这得有多么高尚的情cao啊!高建峰的敬佩长达有五秒,“挺酷的,应该能成功吧?”
“照着规划好的方向发展,”夏天沉吟着说,“尽量努力,希望会吧。”
高建峰不觉暗挑大指,假装环顾左右一圈,他问:“那将来,你家里会不会挂上好几面锦旗?”
“什么?”夏天不解。
“比如写着,感谢送子观音夏天、夏总监这一类。”高建峰促狭地笑着说。
夏总监瞪着他,半晌没绷住也笑了,感觉自己真的好想打他,哦不,是好想亲他一口。
然而高建峰在此时站起了身,“十一点了,观音也早点睡,我现在作息还没调过来,到点就困,跟小高似的。今儿晚饭谢谢款待,下周哪天晚上有空,我请观音吃饭。”
两个人互道了晚安,高建峰关上门,爬上了床。其实他一点都不困,只是腰不舒服坐大不住了,躺下去没一会儿,他又改换成趴着的姿势,反手伸到后头,自己一下下按着腰上酸疼的地方。